第三句第四句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
(深知什麽是明亮,卻安於暗昧的地位,甘願做天下的模式。)
㊣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甘願做天下的模式,永恒的德行不相差失,恢復到不可窮極的真理。)
90後酷說《老子》(28)▏為什麽道德感越強的人,往往越不道德?1、
北宋時期,有壹位著名的詞人叫晏殊。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就是出自他筆下的千古名句。
有壹年,宋真宗突然發布詔令說:
“提拔晏殊為東宮官,輔導太子讀書。”
當時的文武群臣都十分驚訝,雖然晏殊是壹位神童,才名遠播。
但是論資排輩,晏殊畢竟太年輕。
而且太子的輔導老師可是未來的國師,所以挑選的時候皇帝壹般都是慎之又慎。
為什麽偏偏挑中了晏殊呢?
面對群臣的疑問,宋真宗說:
“近來京城的大小官員常常遊玩宴飲,只有晏殊不為所動,閉門讀書。
如此謹慎持重,正是東宮官的不二人選。”
如果是我們普通人,聽到皇帝的親口贊賞,壹定會欣喜若狂甚至是四處炫耀。
但是,妳猜猜晏殊是怎麽回答的?
晏殊說:
“我其實也喜歡遊山玩水,只是家裏太窮。
若我是富貴人家,可能早就天天宴飲聚會去了。”
宋真宗哈哈大笑,不僅沒有輕視他,反而對他實話實說的品格更加看重。
2、
當然,對於晏殊的動機,我們可以有兩種猜測:
第壹種,晏殊自己確實不喜歡遊玩。
他的回答只是壹番客套話,是為了顯得合群,為了避免自己標新立異,引起眾人的嫉妒。
第二種,晏殊認為自己確實沒有遊玩的條件。
他的回答是壹種負責任的肺腑之言,是不對自己的人品輕易做道德判斷。
因為他沒有身處在富裕的環境,所以就不能斷然認定自己受得了誘惑。
其實,兩種動機都合理:
第壹種動機也完全符合老子所強調的“和光同塵”。
不過,我個人傾向於第二種,證據是:
晏殊早年在考進士的時候,宋真宗當庭出了壹個策論題目。
但是晏殊看了以後卻說:
“我曾經私下做過此題目,為了公平起見,請陛下換其他的考題。”
——《宋史?列傳七十·晏殊傳》
所以,我們根據晏殊壹向誠實的品格,可以推定他這壹次回答應該也並沒有撒謊。
3、
那麽我們可以這樣說:
第壹種動機是對已經發生的事情“知其白,守其黑。”
第二種動機是對尚未發生的事情“知其白,守其黑。”
①對已經發生的事情“知其白,守其黑”很好理解:
就是保持自己獨立性的同時,也要有壹定程度的合群性。
②對尚未發生的事情“知其白,守其黑”,似乎就不那麽好理解了。
所以,接下來我重點講這壹種。
4、
在心理學上,有壹個現象叫“道德許可效應”。
什麽意思呢?
在2001年,普林斯頓大學心理學家貝努瓦·莫林和戴爾·米勒曾經做過壹項實驗。
他們要求普林斯頓大學的本科生對兩種類別的問題提出自己的看法:
第壹個類別:
命題壹:大多數女人真的不聰明;
命題二:大多數女人更適合在家裏看孩子,而不是出來工作。
第二個類別:
命題壹:有些女人真的不聰明;
命題二:有些女人更適合在家裏看孩子。
看到第壹個類別命題的學生們當場提出抗議,看到第二個類別命題的學生們態度比較中立。
5、
接下來,兩位教授讓座這兩組大學生模擬招聘。
招聘的職位是建築業、金融業以及壹些高層職位。
他們所看到的簡歷和候選人當中,有男有女,條件和資歷都旗鼓相當。
那麽按照上面的實驗,我們可以推論:
那些當場提出抗議的學生們壹定沒有性別歧視,而那些態度比較中立的學生們應該會有壹定程度的性別歧視。
但是,實驗的結果恰恰相反:
那些當場提出抗議的學生們,比態度中立的學生們在更大程度上選擇了男性去擔任所招聘的職位。
不僅如此,在測試種族歧視的實驗中,結果是相同的:
那些強烈反對種族歧視的學生,反而更傾向於稱贊白人。
這是為什麽?
兩位教授最後的結論是:
那些反應強烈的學生們因為駁斥了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的言論,從而自我感覺良好。
所以他們就會放松警惕,以至於更容易作出有歧視色彩的決定。
這並不是說他們想歧視,他們只是被自己之前良好表現所蒙蔽了。
簡而言之壹句話:
當妳覺得自己的道德高尚的時候,更傾向於認為,自己無論做什麽決定都是正確的。
6、
這壹個結論,其實清末著名文學家劉鶚先生在他的著作《老殘遊記》中早就透露過了。
《老殘遊記·第十六回》就描寫了玉賢和剛弼這兩位清廉的昏官:
他們雖然壹身正氣,兩袖清風。
但正因為如此,他們不聽意見,妄臆斷案,冤殺了許多好人。
本書中還有這麽壹段著名的話:
“贓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
蓋贓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為非。
清官則自以為不要錢,何所不可?
剛愎自用,小則殺人,大則誤國。”
所以劉鶚最後痛心疾首的感嘆說:
“天下事誤於奸慝者,十有三四。
誤於不通世故之君子者,十有六七。”
雖然劉鶚先生所描述只是小說裏的虛構情節,但是我們不忘了,小說往往來源於現實。
其實,在歷史上這種昏聵的清官並非稀有動物。
7、
比如明朝就有壹位閣輔叫溫體仁(1573年—1639年)。
據史書記載,此人"斤斤自守,不殖貨脯",可謂是清廉如水。
但是他輔政八年,沒有提出過任何壹條經世濟國的方略,沒有建立過任何壹點富民強兵的功業。
完全是壹個十足的庸材,最可恨的是:
他披著清正廉潔的外衣,卻隱藏著壹顆偏執成魔的心。
他憑借壹身正氣博得了崇禎皇帝的信任後,在朝廷中培植黨羽,排除異己,無所不用其極。
當初皇太極之所以能用壹招低級的離間計便除掉袁崇煥,就是因為溫體仁在崇禎面前的替他助攻才促成的。
所以,後來的《明史》將溫體仁列入了“奸臣傳”,評價曰:
“未嘗建壹策,惟日與善類為仇。 ”
——《明史·卷三百八十·奸臣》
妳能想象這是堂堂的明朝正史對壹個清官的評價嗎?
8、
溫體仁之所以敢肆無忌憚地打擊異己,根本的原因就在於:
他認為自己從不受賄,是壹位道德高尚的君子。
所以,既然自己的身上有壹張“道德執照”。
那麽凡是跟自己政見不合者,都是需要排擠出朝廷的小人。
君子對付小人,何錯之有?
那麽,我們現在用《道德經》給他診斷的話,就是:
“只知其白,不守其黑。”
他只看到了太陽光芒如炬的本性,卻忽視了太陽也有黑子如晦的壹面。
他只看到了自己清廉如水的品性,卻忽視了自己也有偏執如牛的壹面。
他並不知道,即使是光明偉岸的聖人也並非全知全能,他們也是有缺點的。
比如孔子就不懂稼圃,耶穌不懂算賬。
釋迦牟尼皇子出生,走在路上連豬都不認識。
蘇格拉底則更加坦白,他索性宣稱:
“我唯壹知道的,是我壹無所知。”
但是他真的壹無所知嗎?並不是。
他的意思其實是:
“我們每個人都要承認自己有局限性。”
換而言之:
“我們每個人都要敢於承認自己是有缺點的人。”
用老子的話說,不就是“知其白,守其黑”嗎?
而那些“只知其白,不守其黑”的人,往往誤以為自己沒有缺點,壹貫正確,於是總會走向極端。
這就是為什麽道德感越強的人,往往越不道德的根本原因。
9、
所以,“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的意思是:
“只有敢於承認自己有缺點的人,才是天下人應該學習的榜樣。”
晏殊就做得到了這壹點:
他知道人性是脆弱的,所以他並不敢保證:
當自己腰纏萬貫的時候,壹定還能守得住貧窮時的節操和原則。
也正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弱點所在,所以才會時時提防,日日警醒。
就好像妳在大門口養了壹條藏獒,自然會嚇走那些妄圖前來竊取妳“良心”的小偷。
唯有如此,壹個人的德行才會紮根於內心深處,如同定海神針壹樣不會隨著周圍環境的變化而變化。
他不會今天是壹套準則,明天又是另壹套準則;
他不會貧窮時是壹副模樣,富貴時又是另壹副模樣;
他不會面對服務員是壹副嘴臉,面對領導又是另壹副嘴臉。
這就叫做“常德不二”,這種狀態也可以叫做“太極”。
我們順著“常德不二”這個臺階,再往上走壹層,就會踏入“無極”的境地。
“無善無惡,無貴無賤,無高無低,無人無我。”
10、
但是試問:
我們這些蕓蕓眾生,有幾個人能夠達到任他環境千變萬化,我自不忘初心的“太極”之境呢?
又有幾個人能夠達到忘記自我,“化掉初心”的“無極”之境呢?
所以老子才會提出壹個方案:
“知其白,守其黑,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作者:紫俠狼,90後文字狂生,夜色如墨,月光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