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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國企“推磨”

“終於可以放松了”,這是我在簽約這家國企之後對自己說的話。

同學們得知我的簽約消息後,紛紛投來羨慕的眼光,溢美之詞不勝言表。如果把這場競聘比作壹場攻城戰的話,七百多個人攻城,最後只有十五個人走進了這道城門。

? 此後, 我壹邊準備答辯論文,壹邊在心裏美滋滋地構想工作後的情形。將來的工作狀態壹定是如外界傳言的那樣清閑、福利好、待遇高,不然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進來,而且競聘的多是碩士和博士。

畢業後,報到,上班。

新員工實習期半年,月工資兩千多。我告訴自己:半年就半年,還不是壹眨眼的功夫,轉正之後都會好起來的。在這半年裏,我們新員工多次打聽企業待遇如何,當然,結果可想而知,就是沒有結果。

? 實習伊始,加班開始,十點後下班幾乎是定式。最開始,我們認為這只是暫時的,大家都不願承認,更準確講是不願面對我們來到的是壹個忙累窮的單位這個事實。隨著實習的壹步步深入,我們逐漸悲憫的接受了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就是這家企業的常態。

窮過了半年,轉正了。

然而工資並沒有增長多少,也就勉強湊活每個月的花銷。那就繼續窮。

每天需要面對繁重的工作,接受數不盡的任務。

倒是有幸通過壹段時間觀察和接觸,了解到了部門不同年齡的人的狀態,其實說是壹個人不同年齡階段的寫照也不為過。我在這裏寫下他們的自述,為方便起見,用字母代替人名。

A,也就是我,27歲,碩士,工作將近1年。

我們是壹家技術密集型企業,可是,進入單位將近壹年,我似乎在慢慢拋棄專業和技術。每天都在接手不同的任務,所有的任務都沒有聯系性和延續性,紛繁復雜的工作任務每天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加班是常態,我走過淩晨兩點的街道,知道老街淩晨四點的樣子。

部門三十來個人,中層以上領導十位,有效勞動力遠遠不足。每個基層員工接受所有領導的調遣,也就是所有的領導都可以直接給任壹基層員工安排任務。所有的基層人員都在疲於應付每位領導,疲憊的背後是無奈。

我經常壹邊接領導1的電話,領導2的微信就會襲來,領導3過來拍拍妳的肩膀:接完電話過來找我壹下。

晚上十壹二點接到領導電話是常事。剛開始,年少沖動,下班就關機,後被嚴厲批評教育。

領導們經常會和基層員工談心,說白了就是打雞血:年輕人剛來,好好幹,世界是妳們的。可是看看周圍老員工的狀態,他們好像從未擁有過世界。

? 作為新員工,不懂潛規則,莫名替別人背過幾次鍋,想想就可怕。

工作將近壹年,很迷茫,每天都很忙,但是能意識到能力是在原地踏步。壹直在關註外界領域的很多消息,尤其是互聯網領域。感覺外界很多領域既豐富多彩而且能讓人不斷成長的,驚嘆於外界的精彩,嘆息於眼前的無奈,經常覺得自己和世界脫節了。

最近新聞報道摩拜創始人套現15億離場,妳的同齡人正在拋棄妳?其實,我的同齡人確實正在拋棄我,和那些進入私企的同學聊天,感受到的是他們的樂觀和持續的鬥誌。他們在進步,而現在的我已經開始在害怕出了這家企業的門我還能幹什麽?

最近聽說壹塊進單位的同伴要離職了,三年前進來的海歸也要離職了,早我們壹屆的博士已經找到了下家。

奔三的路上,不知道下壹步在何方?

B,33歲,博士,工作第5年。

“博士畢業了,以為逃離了老板的刀山,卻沒想又入了另壹個火坑”,B在壹次酒後對我說。

B告訴我,當年他也是興沖沖的進入了工作崗位,埋頭壹幹就快五年。專業知識已經忘得差不多幹凈了,現在儼然就是壹個秘書,每天的工作就是碼字和做ppt。B還說C比他早來五年,是個985本碩,他兩幹的任務差不多,工資也差不多。B說C已經不奢求漲工資了,只希望工作不要這麽忙就行。

B是部門第壹個也是唯壹個博士,他說最開始工資低,以為後面會漲起來,可是終究還是沒漲起來,壹個月到手工資林林總總也就六千多,殊不知這些錢就是他那些同學們的收入零頭。B知會我想要漲工資,除非當領導。

B去年底剛結婚,他媳婦掙得比他多,B在家擡不起頭。據說婚前經常被媳婦吐槽,差點就被當時還是女朋友的媳婦休了。B說起這些事的時候,滿滿的無奈,然後又是壹杯酒下肚。

我說:按理講,妳是第壹個也是唯壹個博士,應該會受到重用。B回答:確實很受重用,什麽任務都派給我,然後其他的優待福利——對不起,並不會派給我。

B說他很害怕,他怕他真成了壹頭驢,推了壹輩子磨,到頭來被“卸磨殺驢”了。

我提醒B,他自己可是個博士,大不了出去幹。B搖了搖頭,出去啥都幹不了了,誰願意聘用壹個博士當秘書。我抿了抿嘴不知道說什麽。

前壹陣,我從外地培訓回來,B說他又是壹個月沒有休息了,五加二白加黑。好不容易熬到了清明假,B想要好好休息。誰成想放假第壹天,領導連飈幾個電話,他又去加班了。

昨天,B說他要貸款裝修了。我壹臉錯愕,驚愕於這位工作近5年的博士,也驚愕於五年後是否我也是這樣。

總之,聽B說的最多的就是:廢了,呆廢了,當年真該出去闖的。

B也意味深長的對我說過:妳還年輕......

D,40歲,本科,工作17年。

D是幸運的,去年部門碰到了百年難遇的機遇,升了級別,部門多了壹批中層領導崗位。D趕上了這波紅利,提到了幹部。

聽B和C說起過這事,他們都說部門的領導崗位很多年了根本沒有動過,要不是因為部門升級,這批提幹的都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基層,壹直待到到退休吧。

D說當年這家企業的招聘要求還沒有現在這麽苛刻,以前本科學歷就可以進來,他也算是生的早,趕上了好時代。當年樓市低迷的時候,D買了房子,現在那個區域的房價領跑這座城市。這麽說,D的命運還是很不錯的,幾次好運氣都趕上了。

D的重心在孩子身上,給孩子報了很多輔導班,每天下班後還要輔導孩子功課,以前操心孩子上哪個小學,現在操心孩子上哪個初中。

D喜歡抽煙,經常壹根接壹根的抽,他的辦公室總被煙霧繚繞,壹想起D,我的腦海就會浮現出壹個中年男人埋頭於煙草中的樣子。

D負責承接上層和基層,D也知道基層員工的疾苦,每次硬著頭皮接上層的任務然後安排給基層員工。基層員工呢,每次也只能老老實實接著任務,這是種“默契”,這種“默契”帶來的平衡誰也不敢打破。

D也在推著他的磨,只不過他的磨材質好壹點。

D害怕簽字,D說過簽了字就得負責。想想我背的鍋,深刻理解了D。

壹次搭乘別人的車,無意中說起了D,他說:幸虧部門升級,不然D還是個小基層;不過D也就那樣了,再想往上升是不可能了。

D且如此,何況我乎?

E,42歲,本科,工作20年。

相比較D,E是個犧牲品。E起初不是這個部門的員工,但E也算是有資源的人。從其他部門調過來,打算當這個部門的壹把手,誰料想,還沒坐熱,調過來壹個更有資源的人。 這不,壹把手沒當上,基層員工至今。

其實,E要是年輕幾歲,在去年的部門升級中也能提個中層領導,奈何年齡限制了他的想象。

和E聊天,明顯感覺E是有大局觀的人,似乎能把壹切都看透。

E說,去年提中層領導,雖說D也是有資源的人,但是先提的好幾個,都是比D年輕的。D也很是郁悶,任勞任怨幹了這麽多年,啥都沒撈著。然而,此事出現了轉折,不然怎麽說D是幸運的,後來多加了壹個科室,年齡合適的也就D了。

E也說,D這輩子應該就止於這個級別了。E還說,等到這批中層們退休了空出位子來,這幾年新來的算算也都過了可以想象的年齡了......

E有次問我,有資源沒,資源如何。我回答,沒有。E說,那妳該幹嘛幹嘛去。

E這個年齡段位的,雖說工資也不高,但沒我們那麽忙。E現在愛上了攝影,還在攝影協會任委員,經常給我看他拍的照片。

我們老拿E和F比,F不如E,兩人年齡相仿,但是F看著比E衰老很多歲,剛來的時候我以為F快要退休了。在這裏,大多數人其實還都是F這樣子吧。

當年E只差了那壹步,如今卻差了十萬八千裏。

我佩服E,他看得開活的挺豁達,也點撥了我不少事。每次開會的時候,E都是西裝革履,我至今沒想明白,也沒敢問他,穿得如此正式,是因為本身就是個體面人,還是在致敬曾經離他那麽近的那個位置。

要說E現在的重心,應該也就是孩子吧。

F,45歲,本科,工作23年。

在國企,人至中年,這壹輩子的職業生涯也就看通透了。剩下的二十來年,自己心裏也就該有數了。

F被雪藏了很多年,這也是F看著比E面老的原因。

置於F為何被雪藏,我只聽過零星半點的傳聞。當年,F是部門裏面能力最強的人,那個時候E還沒有調入這個部門,雷厲風行、做事果敢,又是985高校畢業的,深得領導們的賞識。後來因為壹件事和單位的壹把手吵了壹架,從此後備幹部名單裏面再無F。

盡管此後,單位的壹把手換了又換、領導班子也是換了壹批接壹批,F還是沒有上位。

現在的F,每天還在認真的工作。不可否認,F在指導安排工作上的確勝目前的領導壹籌。

國企之下,壹著不慎、滿盤皆輸。如果沒有跳出去的勇氣,那也就很難翻身了。

領導之下,聽話第壹,能力第二。

G,56歲,本科,快要退休了。

G這壹陣壹直在工地上,剛才還看見他從現場工地發出的照片。

要說G,還真有點怪。他到這個年齡了,完全可以過著半退休的生活,可他不,整天很認真的工作,還願意跑現場工地,周末也願意加班。我壹直不解,問過旁人原因,旁人也沒給出答案。

? G有個驕傲,孩子讀書聰明,在國外名校上研究生,聽說要繼續讀博士了,我們都為G感到高興。

偶然壹次整理材料,翻到了G的資料,G是那個時候的大學生,也算是為行業發展出過力量的那批人。經歷過企業的幾次改革、拆分、合並。G估計是部門裏面最有資格說見得多平常心的人了,G有著那個年代的人身上的特質:淳樸、勤勞、奉獻,也就不難理解快要退休的年齡還依然堅持在工作崗位上。

只是不知道,後來的人到了G這個年紀,還會有G這份擔當和負責不?

G說過,到他這個年紀,也就最後定型了,別愁那些沒用的,人要快快樂樂的。

G給我說過:年輕人,還是應該好好幹的,不然壹天時間也就那樣過去了。我覺得他說的好有道理,可我還是害怕變成B、變成C、變成F,畢竟,B、C和F才是大多數,能活成E的是少數,能活成D的更是少之又少。

前不久,H在微信群裏發了壹段話,總之都是感謝大家、祝願部門之類的話,這段話很客氣也很生疏——H退休了。

發完這段話,再無H給我們留的痕跡,上層也沒給H留痕跡。

或許,H不忍面對他將要離開推了壹輩子的磨;

或許,H累了,想去休息了;

或許,H把磨交到了A手裏,覺得自己是時候離開了。

我是碩風南下,我是在國企推磨的小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