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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邏輯自洽的大號童話故事——評《克拉拉與太陽》

石黑壹雄1954年出生於日本長崎,5歲隨父母移民英國,諾貝爾文學獎和英國布克獎在內的諸多重要文學獎項獲得者,作品被翻譯成超過五十種文字。沖著這名頭,他的新作《克拉拉與太陽》應該值得期待。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克拉拉與太陽》更像壹個童話故事,雖然這本書宣傳時是用科幻作為噱頭的。

事實上,這個故事就是源於石黑壹雄編的壹個童話:壹個不怎麽健康的孩子和她的娃娃被困在房間裏,每天看日落。這個故事原本是他打算踏進兒童閱讀市場的初步嘗試,原計劃將這個故事創作為壹本寫給小朋友的兒童插畫書。

然而,他向女兒征求意見時,女兒表示不能給孩子們看這樣的故事,會給他們留下創傷,所以,石黑壹雄決定把這個故事寫給成年人。

這個披著科幻小說外殼的故事,開始於壹個叫克拉拉的機器人。克拉拉是壹個專為陪伴兒童而設計的太陽能人工智能機器人,故事從她站到櫥窗待價而沽開始直到她完成使命被丟棄結束。

石黑壹雄想要在故事中表現很多主題,比如科技發展與社會階層的關系,比如愛與失去,比如抵抗死亡的力量究竟是什麽。作為壹個著名的作家,這種探討即符合時代發展,也有其重要的意義。但,很遺憾,在這部小說中,有壹些很難邏輯自洽的地方。

壹、科技與孤獨

克拉拉的使命就是陪伴孩子,故事的設定為這個世界的孩子都很孤獨,在家庭條件允許的條件下家長都會買壹個人工智能機器人陪伴孩子,並且這種產品不斷叠代升級,以滿足孩子的需求。

克拉拉,雖然是壹個機器人,卻有著和人類十分接近的學習能力,並且有情感有思想——除了沒有肉身之外。這大概是壹個理想的陪伴者,並且非常忠誠,只為自己的小主人著想。

但故事中的孩子,似乎除了機器人,就沒有其他同伴,他們不去學校,學習通過電腦;沒有同齡人的交往,為了社交,家長需要專門組織這樣的活動;孩子們出門,不論玩耍還是購物,跟在旁邊的都是機器人……克拉拉的小主人是13歲的女孩喬西,她家所在的地方很荒涼,周圍長滿雜草,唯壹的鄰居是自己的好朋友裏克。喬西的母親應該是壹個收入不錯的高級白領,而裏克的家庭條件並不好,在經濟上兩家差距很大,喬西為什麽和裏克成為鄰居,住在壹個人煙稀少、雜草叢生的地方?

作者刻意地假設了壹個孤立的環境,就是為了突出孤獨這個主題,但這樣的設定符合人類的社會屬性嗎?因為科技的發展,孩子就不再去上學、不再交往了?因為科技的發展,喬西這種家庭條件好的孩子都“提升”過(基因編輯,讓孩子變得更聰明),喬西母親為了孩子的未來連孩子的健康都可以不顧,難道不是更應該住在壹個更好的社區嗎?

如果作者將故事設定為壹個正常交往的社會,讓喬西被煙火氣圍繞,與此同時,她依然感到孤獨,並且很多時候,和人的交流不如和機器人的交流更能敞開心扉,豈不是更有深意?

石黑壹雄顯然不是壹個科幻作家,他只是假定了壹個人工智能的人物,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科幻的成分。他在接受采訪時說:“寫這本書是在試圖展望未來,未來的形狀在我的頭腦中非常模糊,就像透過迷霧看世界的感覺,這本書沒有回顧過去,而是試圖以未來世界審視當下。”然而,書中的現實基礎如此薄弱,並沒有深刻反映當下的世界。

二、畸形的母愛

故事中,隨著科技的發展,孩子的基因可以重新編輯,讓孩子們更加聰明,很多孩子都“提升”了,當然這也造成階層的差距,沒有被“提升”過的孩子甚至連大學都很難上,永遠處於社會最底層。

喬西的母親是壹個高級白領,獨立要強,她和丈夫離婚,獨自撫養喬西。母親曾經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去世了,只剩下喬西。故事的暗黑之處在於,大女兒的死因就是因為基因編輯引起了疾病導致死亡。等喬西稍大壹點的時候,母親並沒有因為大女兒的死而放棄給喬西“提升”,階層的跌落比損壞孩子的健康更讓母親無法接受。

很不幸,喬西也生病了,而且病得越來越重。母親為了延續“喬西”,不是想盡辦法用更好的醫療手段給孩子治病,而是暗暗地讓人制作了壹個“喬西”的人像,讓克拉拉這個人工智能機器人模仿喬西,壹旦喬西去世,復制喬西的克拉拉可以延續喬西存在。

這樣畸形的母愛很難讓人理解。第壹個孩子去世已經是致命的打擊,母親依然可以不顧後果讓第二孩子再次接受基因編輯,尤其是喬西也病了之後,母親並未因為自己的選擇有任何悔恨之意,她的心思是如何延續喬西的存在。這樣匪夷所思的設定,作者是想要表現人性的冷漠嗎?然而這樣的冷漠太不符合常理。任何壹個母親都不會在失去壹個孩子之後,還會讓第二個孩子因為同樣的事情再次冒險,除非她痛恨這個孩子,然而故事中的母親又對女兒充滿眷戀,生怕失去喬西。

這樣的母親,是無法深入讀者內心的,雖然作者刻意制造了母親的悲劇——大女兒去世、小女兒又重病,但這壹切的根源在於母親的自私和混亂的邏輯,這樣的悲劇缺乏震撼,因為太不符合壹個母親的定位。

三、天真的童話

克拉拉是壹個靠太陽能獲取能量的機器人,因此她喜歡太陽,並且對太陽有壹種給近乎崇拜的情感。太陽在書中的存在神秘又具有魔力,克拉拉認為太陽可以拯救萬物。

於是,在喬西病情越來越嚴重的時候,克拉拉決定向太陽虔誠的祈禱,並且答應太陽要摧毀那臺汙染太陽的庫廷斯機器。天真的克拉拉真的將庫廷斯機器摧毀了,但不幸的是,她又發現了第二臺,因此,第壹次的祈禱沒有成功。克拉拉決定再試壹次,第二次,她更加虔誠的祈禱,奇跡竟然真的發生了,太陽照在喬西身上,奄奄壹息的喬西竟然痊愈了。

其實小說從頭到尾也並未解釋喬西究竟為什麽因為基因編輯得病,這是作者無法自圓其說的盲點,因為他對科技的了解非常“模糊”。但喬西生病既然是因為基因編輯出現了問題,那麽壹道陽光就能讓喬西重獲新生,這其中的邏輯關系真的很難解釋得通。壹面是科幻的設定,壹面是宗教的救贖,而這中間並沒有自圓其說的鏈接。

克拉拉是壹個忠誠的陪伴者,但壹場對太陽的禱告就能治愈喬西,這確實只存在於童話中。而石黑壹雄想要“審視當下”的寫作意圖,顯然在這場虛幻的童話中無法找到根基。

似乎,如果刪掉克拉拉最後被扔在堆場的那壹段,這個故事也不是不可以講給小孩子聽,畢竟,喬西恢復了健康,而且還去上了大學,算是壹個happy ending。而這樣的故事,恐怕連孩子都會覺得沒什麽新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