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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的流浪漢

到謝菲爾德沒多久,我就註意到街道上常有流浪漢出沒,尤其是靠近市中心的地區,幾乎每次走在街道上都能碰到衣衫襤褸的流浪漢張嘴要錢,這是我出國前沒有料想到的。社會福利如此之好的老牌資本主義國家怎麽能有流浪漢呢!然而,這裏不但有流浪漢,數量還不少。這些流浪漢活動的區域相對固定,主要是正對市政廳的聖誕集市廣場以及周圍的幾條大街,除此之外的區域很少看到。這也令我詫異。按照中國人的思維,市政廳是市政府辦公之處,理應是壹座城市裏最講門面的地方,萬萬容不得蓬頭垢面的流浪漢在附近活動,影響市容。然而,謝菲市政府卻全無這種考慮,任由流浪漢四處遊蕩,沿街乞討,豈不有損本地居民和遊客對這座城市的觀感?英國人究竟是怎麽想的,我這個外國人捉摸不透,當然也管不著。

雖然這種詫異有不近人情之嫌,但我實則對這些流浪漢並無惡意,反而經常對他們發善心。起初,我上街不帶現金,要消費便刷卡,可是時常碰到流浪漢主動搭訕,要我行行好給點飯錢,因為沒零錢,只能擺手拒絕。我這人臉皮薄,心腸好,拒絕了幾次之後,反倒過意不去,決定以後出門前往兜裏塞幾鎊硬幣。我原打算碰見向我討要的流浪漢就施舍壹些,多不過壹鎊。可是轉念壹想,除了這些觍著臉張嘴要錢的,還有不少張不開嘴的流浪漢。他們席地而坐,面前擺著紙盒或帽子,只對路人露出乞憐的眼神,卻從不開口。相對於張嘴的那些人,他們完全處於被動。我想,張嘴要錢的流浪漢即使被拒絕多次,壹天總歸有收成,而這些張不開嘴的流浪漢則不然,全看運氣和路人的心情。因此,我決定凡是張嘴跟我要錢的家夥,壹概拒絕,只施舍那些眼神可憐或者看上去晚景淒涼的流浪漢。於是,往後每次出門都是我行善積德的時候。

然而,我的善心只持續了大概壹個月。某天傍晚,我從市中心回來,路過Sainsbury’s,看到門旁有壹位流浪漢盤腿而坐,戴著壹頂臟兮兮的灰綠色棉帽,形容枯槁,以至於有些脫相。我頓時起了善心,走進超市,買了壹袋現烤的面包,出門後遞給他。然而,他接過面包後竟然瞧都沒瞧我壹眼,也沒說謝謝,反倒是跟正從街道另壹側向他走來的壹位流浪漢打招呼,完全對我視而不見。他這態度瞬間使我心寒。原本施舍就是圖個各取所需,施舍者在心理上得到滿足,而被施舍者在生存上得到滿足。當然,施舍者並不是為著聽那句“謝謝”才發善心施舍,但是被施舍者的態度很重要,至少要有正反饋。然而,這位流浪漢沒有給我正反饋,這令我很不滿。

不過,如果只是因為這件小事,我就不再發善心,未免顯得我過於偏激,而我的善心也過於庸俗。這件事過去沒過久,我申請到壹份誌願服務活動,去謝菲爾德主教堂與本地慈善組織聯辦的救助基地為流浪漢服務壹個上午,我姑且稱這個基地為“流浪漢之家”。內容很簡單,在餐廳裏制作早餐,分發早餐,以及打掃餐廳,類似於餐館的服務生。那天上午的誌願者是我和壹位英國姑娘。我倆八點前就趕到了流浪漢之家,負責教我倆做事的是壹位白發蒼蒼的白人大爺,從他臉上的溝壑和老人斑來看,年齡不低於六十五歲。大爺人很好,耐心地教我倆怎麽用裝有履帶的面包機烤面包,怎麽招待流浪漢,以及怎麽按照餐票的種類給他們分發不同的早餐之類。

八點半左右,流浪漢們陸續來到流浪漢之家,有序地排隊領早餐,然後坐下用餐。我數了數,前後大概有五六十位流浪漢領到了早餐,只有壹位女性,其他都是男性。分發早餐的間隙,我跟白人大爺聊了會兒天,他說這些流浪漢當中有些是非法移民,不過教會和慈善組織對他們壹視同仁。對於流浪漢,當地有關部門和民間組織也會對他們進行語言培訓和就業培訓,甚至還有興趣愛好方面的培訓,不過大多數流浪漢始終不思進取。我觀察了壹下,當天用餐的流浪漢當中只有壹位言行得體,眼裏有光,接過我手裏的餐盤時還跟我開了個玩笑,如果不是因為他來到流浪漢之家吃早餐,我頂多把他當成曾經成功、如今破產的倒黴蛋。除此之外,其他流浪漢要麽語言粗俗,要麽壹副令人畏而遠之的扮相。我記得,分餐過程中有幾分鐘幹凈勺子分完了,而臟勺子正在後廚清洗,只剩下叉子可以用。這時,壹位看上去二十來歲的流浪漢來到餐臺取餐,我把食物盛到他的餐盤裏,接著說:不好意思,暫時沒有勺子,只有叉子,要不妳先用叉子,待會兒我把勺子給妳送過去?他壹聽,頓時不樂意了,說道:You’re so mean.這可令我摸不著頭腦了。我好聲好氣,怎麽反倒刻薄了?站在我身旁的英國姑娘對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我別計較。

忙活了兩個多小時,流浪漢們吃完早餐,我和英國姑娘的任務就算結束了。往外走的時候,我發現這些流浪漢吃完早餐後並沒有立刻回到街頭,而是在庭院裏曬太陽,吵吵鬧鬧,而餐廳鄰屋的學習室和活動室卻沒什麽人。原來這幫家夥真的對培訓不感興趣,對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也不感興趣,整天瞎混日子。當然,這是他們個人的選擇,我無權幹涉,但是我以為:壹來,人生應該不斷地學習和追求,尤其是處於低谷的時候,更要執著於擺脫現狀,做出些行動,從而逐漸過上較好的生活;二來,人生總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或者至少是有趣的事,不論是對自己或對社會,即便落魄,也該有這樣的追求。然而,如白人大爺所言,大多數流浪漢不思進取慣了,即使免費給他們改善生活的機會,他們也置之不顧,安於現狀,繼續做流浪漢。對於這種人生態度,我是不贊成的。既然我和流浪漢在理念上截然不同,那麽我斷然不能繼續發善心,鼓勵他們荒廢人生的態度和做法。因此,這次誌願活動結束後,我便不再對街頭的流浪漢發善心。

終止了施舍的行為後,我從此不再覺得落魄街頭的流浪漢們可憐,只覺得他們爛泥扶不上墻。再碰到他們,我便遠遠地躲開,瞧也不瞧壹眼,就像當初那位漠視我的面包的流浪漢壹樣。

後來,疫情席卷英國,大多數市民遵守政府的號召,居家隔離,街道上的路人越來越少。有壹天,我揣著單反出門透氣,路過市中心,本想趁著路人少拍壹些街景。可是還沒拍幾張,我就註意到路人不多反倒顯得整條街到處都是流浪漢,而且似乎不少流浪漢都對我這個難得的潛在施舍者感興趣,想要討些飯錢。與此同時,我更覺得他們覬覦我手裏的單反,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生怕有人上來生搶。雖然我可憐這群流浪漢在疫情期間的處境,無家可歸,感染風險頗大,且無處就醫,但是我更擔心自己成為他們下手的對象,畢竟眼下他們斷了生計。加之我對他們的印象已然不好,於是趕緊離開了這塊是非之地。

文 字 /?王煜旸

圖?片 /?Peter Spen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