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文/老姜
那天，我和我的壹位同事聊天，不知說的什麽，無意中扯到了“炒米湯”。他說他不知道啥叫炒米湯，更沒有喝過炒米湯。我說，那我可就比妳幸福多了，我小時候，俺娘經常給我們熬制炒米湯。
炒米湯其實就是把小米放到鐵鍋裏幹炒至金黃，然後加水煮出來的壹種湯飯。炒米湯有壹股炒米的鮮香味兒，大老遠就能聞到。為了禦寒常常要加壹些剁碎的姜末，所以炒米湯喝起來有點鮮香的辛辣，還不時地能嚼到剁碎了的姜末兒，味道美極了！
喝炒米湯壹般在初冬。入冬時節，天氣經常變幻，氣溫驟降是常有的事。記得那年初冬的壹個下午，當時我才七八歲，寒流在下半後晌突然不期而至，風呼呼的刮著，地下的樹葉被吹得來回竄，不時地在地上打著轉兒；院裏的那棵老槐樹樹頭搖來晃去，樹身扭動著，像壹個喝醉了酒的醉漢站不穩，還不停地發出“執拗執拗”的怪叫……
我們幾個小孩兒當時正在打谷場上玩耍，都還穿著不太厚的夾衣，大風這麽壹吹就把我們都“吹”回了家，冷啊！
那天俺家的晚飯就是炒米湯。說實話，我當時聞不慣那股子姜味兒，不願意喝。姐妹們都去喝了，我卻遲遲未動。俺娘問我咋不喝，我說我不饑。她壹連勸了幾次見我沒有壹點喝的意思，便壹把倒拿起炕頭掃炕用的炊竹（音），用炊竹把兒指著我大聲喝道：“妳給我喝！它就是壹碗藥妳也得給我喝壹碗，不喝咱試試！”說完往炕邊打了壹下。當時嚇得我膽戰心驚，就只好含著淚像喝中藥壹樣，閉著氣喝了壹碗。
第二天，風雖然停了，氣溫卻下降了不少。我背起書包照例去喊我的夥伴先法壹起上學，誰知他娘隔著窗戶上的玻璃、目光透過老花鏡的上梁對著我說，“俺家法子病了，今天就不去了，妳給他帶個假吧！”原來，氣溫驟降，冷熱遽變，他感冒了！
晌午放學回來我跟俺娘學嘴說了這事，俺娘說，“這下知道了吧？他就是沒喝炒米湯的過，妳值當了（以為）妳娘害妳呢！”
後來我才知道，炒米湯不僅香，更重要的是喝了它能讓我們禦寒，更能適應變化的氣候，所以每逢氣溫突然下降，俺家必然要喝炒米湯，我從此也愛上了炒米湯。
有時候我也很納悶，俺娘她從哪兒學來那麽多的東西？
俺娘命很苦，她五歲就沒了娘，她下面還有壹個兩歲多的妹妹。我姥爺壹個單身男人還要領著兩個孩子，日子的艱難可想而知。
為了生計，姥爺帶著俺娘她姊妹倆到北京去謀生計。姥爺推著獨輪車走街串巷給人家賣煤球，車上還要帶著兩個孩子。當時北京的人販子特別多，姥爺不得不小心！天黑了，仨人就住在壹個小屋裏。日子雖是清苦，但也總算能勉強糊口。
過了壹些時日，房東老太太見俺娘聰明伶俐、活潑可愛，人樣也不錯，就給我姥爺說要收養了她。姥爺也覺得有壹個孩子就行，就答應說明天給個回話。夜間，姥爺給俺娘說了原委，誰知俺娘壹聽就嚎啕大哭：“爹，就是再苦我也要和妳們在壹起，要死咱死壹塊，不要叫我離開妳……我有用，我會給妳拉車！啊，爹爹......”娘的話讓姥爺潸然淚下，壹家三口抱頭痛哭……
姥爺也舍不得這個懂事的女兒，覺得這樣做太狠心了，次日，便討要了工錢、和房東結了賬，逃也似的回了當年的彰德---現在的安陽。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用到俺娘身上最合適不過。窮苦的生活現狀就像壹個惡魔，它高舉著皮鞭逼迫妳成熟。大有“順之則存，逆之則亡”之勢！同時，它又像是壹位長者，給每個人以均等的機會，讓妳依靠自己的聰明智慧走向幸福。
俺娘很聰慧。她八歲就會做家務、會給姥爺洗衣做飯，同時還要照顧小她幾歲的妹妹。不但如此，凡是她想學的，只要讓她看上壹眼便會銘記於心，而且還能在原來的基礎上做下小小的改進。僅這壹點就著實讓村裏的大娘大嬸們刮目相看。
她十八歲嫁到俺家，十九歲生了我姐姐，壹年後就帶著我姐姐跟著我父親壹道走南闖北、掙錢糊口，後來隨父親到河北六合溝煤礦落了腳。
父親是個自行車修理匠。那時候的修理匠是實實在在的修理匠，是以修為主，不像現在動不動就換零件。那時候，前叉子折了要焊，車梁斷了要接，當時又沒有氣焊、電焊之類的先進工具，只有壹個小火爐、壹只風箱和壹些必要的材料。焊接時把需要焊的地方放到爐子裏用火燒，等到了火候再上硼砂、點黃銅、出火、清掃、校正，然後再裝回到自行車上。這壹連串的動作不僅需要手疾眼快，更為關鍵的是要掌握火候，早了，銅進不到焊縫、焊接不住，晚了則會把把焊件給人家燒穿，到時候不僅掙不到錢，還得倒賠人家，那可就遭大殃了。別的車鋪壹般都需要雇個夥計做下手，而且要培養很久才能勝任。我父親則不用，因為俺娘沒幾天就學會了。她拉風箱、看火候，成了父親名符其實的好幫手，僅這壹點就讓我父親贊嘆不已。
公私合營後，父親積極響應政府的號召參加了合作社，並和其他二十二個私營者***同組建了觀臺機械廠，負責修理、制造農具和壹些生活必需品。機械廠就得有車床、鉆床、砂輪機等等壹些必須的設備，而這些設備又需要有動力來支撐。那時候不像現在有電，裝個電動機就行了，而是用的日偽時期留下的蒸汽機。由於蒸汽機工作起來“騰起、騰起”作響，人們習慣上稱之為“骨哚機”。
那臺“骨哚機”大約有兩米多長，壹米半高，寬壹米左右。左右兩邊各有壹個直徑六七十公分、寬大約十公分、厚度有五公分左右的大甩輪兒，其中壹邊的甩輪上還有個皮帶輪，那就是“取力輪”。
蒸汽機的下半身實際上就是壹臺小鍋爐和儲氣包。蒸汽夠壹定的壓力後，先人為的按照壹定的方向輕輕轉動起來（因為正反都能轉，沒有固定的方向），然後緩緩打開蒸汽閥門，蒸汽通過“骨哚機”缸頭上的進排氣門來按照壹定的規律分配，最後讓蒸汽機“騰起、騰起”轉起來，動力就這樣產生了。
“骨哚機”產生的動力由甩輪兒上的取力輪通過很長壹副平行傳動皮帶傳動到車間的天軸上，再從天軸上往各個設備傳送。每個使用動力的接口處都分別有兩個輪子，壹個活輪，壹個死輪。活輪就是空擋，不會跟著天軸周轉，壹來這樣便於蒸汽機啟動時沒有大的阻力，二來某壹臺設備停車時不至於影響其它設備的正常運轉。使用動力時，只要將皮帶從活輪撥到死輪上，這樣動力就傳過去了。
現在說這個可能像個笑話，可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壹個鎮上能有個“骨哚機” 已經是很先進的了。
當時技術工人特別稀缺， “骨哚機”的司爐不好找，俺娘就自告奮勇的燒起了“骨哚機”。她的出色的完成了司爐的使命，也因此受到了廠長的表彰，這讓全機械廠的人贊不絕口。
上世紀的六十年代初，傳說要建嶽城水庫，當時的鎮區將是未來的庫區，因此原來鎮上的人要統統向南邊的荒山上移民。同時，政府也鼓勵庫區的人回遷原籍，這樣可以減輕壹些壓力。俺娘說，咱老家素有“曲溝曲溝，旱澇都收，旱了有渠、澇了有溝”的美稱，咱為啥不遷回原籍？在娘的堅持下，我父親只好同意。大概是壹九六壹年吧，我們全家除了我父親還在機械廠上班，其余都從河北遷回了曲溝老家。
俺娘個子高，個頭大約有壹米六八，臉稍顯有點黑，也不是太黑，頭發黢黑，發式簡潔。由於她自己會裁剪，她穿的衣服特別可體，她又好幹凈，所以她穿的衣服總是特別整潔。
俺娘會騎自行車。車架是我父親用水管自己焊的，彎梁，實際上就是坤車。雖不是正牌，但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那也是稀罕之物！俺娘身穿整潔的衣服、騎著自行車去走親戚，在當時就是壹道靚麗的風景，著實令人羨慕不已。
在街坊鄰裏眼裏，俺娘不茍言笑、似乎不怎麽熱情，更不會虛情假意的帶著樣子親。就這壹點可得罪了不少人。
我家姊妹八個，有兩個兒子、六個閨女。閨女多，這在農村人眼裏，是人旺、興旺的好兆頭。所以就有不少獨生女兒的母親想給自己的心肝寶貝討個利市，找個幹娘、認個幹媽什麽的。她們也知道俺娘的脾氣，於是便托親戚、找朋友，想辦法通融。誰知俺娘是整著臉壹概回絕，而且把話說的得死死的，絕無商量余地。她既然有她的說法，自然就有她的道理。她說，“俺家孩子多，自己的孩子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去親外邊的孩子？妳想想，這可能嗎？這是其壹。其二，我不會虛心假意的帶樣子親，我又不會裝，再說現學現賣，那多累呀？第三，我脾氣不好，好嚷，萬壹哪裏得罪了，孩子兩家都不得勁，為了這事再翻了臉，哪是本兒哪是利兒呀？妳想想。要我說，與其將來不愉快還不如現在就打住，這樣對兩家都好，妳說是不是？”話說到這個份上，人家也就不能在往下說了。但有的人理解，有的人就不理解，於是就得罪人了。說什麽“人家門臺兒高、咱攀不上”之類的冷嘲熱諷，俺娘聽後則從不辯解，只是壹笑而過。
***過事的都知道，娘其實待人很熱情，古道熱腸，尤其是她那雙巧手，不得不佩服。裁剪縫衣那是小菜壹碟，她是來者不拒；安機織布不在話下，她是見忙就幫；打結、紮帽雖是壹絕，那也是有求必應。
小時候，我新做了壹條短褲，俺娘沒給我用松緊繩，而是用花繩，（直徑大約有三四毫米粗吧）每次褲繩系好後，總要留壹截。這壹截怎麽留？俺娘給我打了壹個公子結。這個公子結具體我描述不好，但後來我認得，就像以清代末期為背景的電視劇裏那些紈絝子弟腰間佩戴的那壹種，走起路來攥在手上壹甩壹甩的特別好玩。鄰家的孩子看見紛紛模仿，要俺娘幫忙，俺娘也是壹壹滿足。
上世紀六十年代，老百姓非常窮，不像現在裹小孩有風衣、有鴨絨什麽的，那時候能給孩子做個兔子頭帽子就是好的了。俺家幾個妹妹小時候（壹生兒左右）都是俺娘用帶花的羊肚子毛巾紮的，款式新穎，活像現在喜洋洋頭上戴的那種，非常漂亮。別人羨慕得不得了，紛紛帶著毛巾前來求助。俺娘也是來者不拒，不壹會兒就給她們紮好了，讓她們滿意而歸，為此娘贏得了不少贊譽。
說她不茍言笑，這並不等於說她不善言辭。相反，她是不言則已，言則到位。與其它大嬸大媽的家長裏短不壹樣的，就是她講的都是些大道理。什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呀，什麽“客在堂、不打犬”呀等等等等，她是張口就來。我爺爺是村裏有名的老封建，古書讀得多、道理講得深。俺娘的作為著實讓我爺爺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納悶：壹個從沒上過學的鄉間女子，怎麽會懂得如此多的大道理？後來才知道，爺爺經常教我讀什麽《三字經》、《弟子規》、《百家姓》、《論語》之類的儒家經典，為了能讓我充分領會，有的地方還要拆開講些個小典故，什麽“孟母三遷”呀、什麽“五子登科”呀、什麽“孔子周遊列國”呀等等，尤其是在講《弟子規》時，爺爺還要舉些例子做些示範。爺爺說話聲音洪亮，嗓門大，高壹聲低壹聲的。俺娘幹著活聽得真真兒的，也記得牢牢的。她不僅能記得住，還能運用到實際生活中，尤其是教育孩子方面。這讓我爺爺贊嘆不已，說俺娘是“不識字的才女”。“不識字的才女”可能就是對我娘最好的認可了。
俺娘是個有神論者。什麽神啊位的她都知道的特別地道，敬奉起來也特別虔誠。
記得有壹年是年後立春，大年初壹起五更，特別冷。而俺娘卻是屋門大開，裏間門簾也敞著。我害冷關了關門（風門、上面有玻璃的那種），就被俺娘壓著嗓門訓斥道：“關上門神靈怎麽來咱家？還不快打開？”於是，盡管自己凍得“哈哈”的，也只好把門打開。屋門打開以後，往北望去，只見漆黑的夜裏，北邊北屋東邊天爺臺上蠟燭、燈盞交相輝映，好像天空的點點星辰，微風壹吹，還會不時地眨眨眼睛。再由遠往近處看，天爺臺、二門兒，再到我家的門墩，屋裏的供桌，星星點點，用燈盞兒的星火勾畫出了壹條隱約可見的通道，漂亮極了。俺娘說，這是在給神靈照路，還說，起五更之所以不讓大聲說話，就是怕驚動了神靈！
俺娘不僅是個有神論者，還是壹個信奉命理的典範。
從礦區回來沒多久，俺娘就得了重病，脖子腫得老粗老粗的，當時叫什麽大脖子病（後來才知道是缺碘引起的），很是嚇人。雖經多方醫治，壹直都未見好轉。無奈，我家請了壹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問了全家人的屬相、掐指壹算，然後煞有介事的說，“自古白馬怕青牛，鼠羊相逢似箭投”。“娘屬鼠，兒屬羊，相沖相克病入肓”。我娘問可有啥破法？先生說只有分開，方能漸漸好轉、進而相安無事。就這樣，我就被認給了河北的壹個溫姓人家。當時給人家約定，下邊三胎裏有了男丁，這孩子算送給妳，如果沒有則算妳幹兒。盡管有這樣的約定，我還是覺得她的心有點心狠。
不管怎樣，經過壹段精心調治，也不知是我被送出了家門的緣故，還是她多吃海帶補夠了碘的原因（據說海帶裏含碘比較多），總之俺娘的病終於在這恍恍惚惚中漸漸有了好轉、並逐步康復了。
後來才知道，在她看來，相克者雙方會“弱者更弱，強者更強”。再後來到了2000年，我患了腦梗塞，四肢不聽使喚，當別人轉告她以後，俺娘堅持不來探望，只說在家擺地（燒香拜佛之類），自始至終沒有照面。這大概也算是娘信奉命理壹個印證吧！
俺娘不僅信神、信命理，而且很執拗。
記得有壹次，我家後邊西屋盤煤火臺。由於她對活兒要求高，專門請來了村裏壹個老匠人。
匠人姓栗，大概是窮怕了吧，爹娘給他取名叫滿倉，意思是不缺吃的。滿倉當時有五十來歲，國字臉、黑臉龐，壹對大眼忽閃忽閃的，特別有精神。他幹這壹行幹的最早，做活兒也做得最好，村裏的泥瓦匠都是他的徒弟。可能是終年彎腰幹活的緣故吧，他老是直不起腰來。他是“頭把刀”，他的工錢是別人的壹倍半。俺娘之所以請他，就是覺得他幹活仔細、地道。
滿倉早上上工時，娘說，人家壹般都是盤十四層，妳給我盤十六層。
滿倉說，“妳的個兒雖然高，十五層就夠用了！”
我娘說，“別介，妳就給我盤十六層。”
天傍黑，煤火臺盤好了，俺娘去屋裏壹看只有十五層，沒吭聲就走了。
晚上吃飯時，俺娘就是不提工錢的事，滿倉只好開口索要。
俺娘說，“滿倉叔，我要的是十六層，妳盤的是十五層，明天加壹層了再說吧！”弄得滿倉光咂嘴沒啥說。第二天，他壹邊幹活壹邊嘟囔道：“幹活不由東，累死也無功呀！”
俺娘不僅勤快還很睿智。這種聰明機智表現在處理家務的技巧方面，也表現在她的為人處事上。
家務活沒底兒，更加上我們兄弟姊妹們多，壹般子女多的，孩子出來都比較邋遢，有的甚至是上衣開花兒（露著棉花）、領口是油花、袖口鼻饹餷、胸前是飯渣兒。而俺家兄弟姊妹卻是幹幹凈凈、整整潔潔，讓人另眼看待。這主要得益於俺娘的勤快和睿智。
俺家姊妹每個人的衣領、袖口都有壹個護層，就像現在的被頭壹樣。俺娘壹看臟了，就下令我們早點睡覺。這時候，她會把我們的衣領和袖口的護層拆下來，洗壹洗然後焙到煤火臺上，然後她也趕緊關燈睡覺。因為剛吃完晚飯那會兒是用電高峰，電壓不夠，燈泡像油燈壹樣紅紅的。到了後半夜，人都睡覺了，電壓高了，同樣瓦數的燈泡這時候明的像雪蛋，燈光亮的刺眼。這時候，我們衣領和袖口的護層剛好焙幹，她起來壹針壹線、認認真真的把活做完，然後，把衣裳重新蓋在我們身上。第二天早起，我們就在不知不覺中穿上了“新衣裳”。這件事聽起來好像很簡單，可幾十年如壹日那就是不簡單呀！
聰明的人思維縝密，做事也精巧。
俺家的煤火與眾不同，不管哪個屋的煤火，右邊都有個小洞，口上有壹塊磚，磚的中間有兩處凹了下去，剛好能用手抓住，是小洞的封口。
晚上，俺娘叫我們把剩下的紅薯、饃饃之類的東西放進小洞，然後把洞口堵上，第二天早上，幹面紅薯會變得像板栗壹樣掉渣，吃起來壓得慌；不幹面的會變得外邊像牛筋、內裏邊像軟糖，吃起來特別可口。而饃饃則會變成焦饃饃塊，香甜可口，著實讓旁人眼饞。
也有人到我們家取經，可是他們用不好，往往是焙糊了的多。他們去問俺娘緣由，俺娘則是開口大笑。原來，往洞裏放東西也有技巧，不能緊靠爐膛，中間壹定要留點空隙。道理是壹說就懂，可做起來並不是人人都會呀！
娘很要強，幹活兒很專註，有時竟忘了時間，有時竟然也“忘事”。
壹九六三年農歷六月十九日，我記得很清。當時我在俺村後街西頭的小學校上壹年級。那幾天，大大小小的雨連續下了七天七夜，街裏的水有腳脖子深。下午三點左右，我們正在上課。老師突然接到村裏的通知，學校立即放學，不準學生自己回家，必須有家長親自接走，還說已經在村裏通知了。（當時沒有廣播，都是村幹部在手裏提著壹面銅鑼，走街串巷、邊敲邊喊。這可能是就是最原始的廣而告之了。）
不壹會兒，教室裏就開始不斷有家長來接自己的孩子，我也不斷的順著門口向外張望，這時候我是多麽盼望看到娘的身影呀！
很快，多數同學都被家長接走了，教室裏就剩下我和我家東院的壹對叔伯兄妹我們三個小孩兒。壹會兒，他們家的大人也來接他們了，眼看就剩下我壹個，村裏的突然決定肯定有原因，究竟會是什麽？夥伴們都走了，我怎麽辦？頓時，孤獨、失望和恐懼籠罩著在我心頭。我急中生智說“大爺（伯父的意思），我跟妳壹起走吧？”老師也說，“妳們順路就把他也帶走吧！”就這樣，他壹手拉著他的女兒，壹手拉著他的侄子，我在後邊拉著他的衣服，趟著腳脖子深的水回到了我家。
我家在村前街西頭路北，南屋的東面是過道，南屋的後面有壹口水井。南屋說是南屋，其實就是個草棚，我和爺爺住在那裏，另外也放了點雜七雜八的。走進院裏有個二門，二門裏面有北屋，有東西兩個三間的配房，北屋是主房，比東西兩配房的三個臺階多壹個臺階，壹個臺階大約有尺把高吧，是四臺階。北屋有兩道門，中間叫過廳，直達後院北屋的過廳，再往北還有個北屋，那才是廳堂，那是我村明遠堂家的“九門相照”。土改後，房子分給了不同的人家，相照的門也都只留了前門，成了獨戶而不再是過廳了。
我走進院裏，看見俺娘仍然在南屋草篷底下專心致誌的紡麻。我哭喪著臉說：“娘，妳不要我了？”俺娘壹把把我摟進懷裏，喃喃的說，“娘只說陰天好紡麻，把這事兒給忘了！”
院子裏的水越來越深，眼看這就要漫進草篷裏了，俺娘拉著我說，“走，咱趕緊回屋吧。”到了我們住的西屋，雨仍在不停的下，水好像越來越深。俺娘馬上意識到，要漲河了！
說話間，水漲的速度越來越快，眼看就要往屋裏流。俺娘大聲喊道，快把枕頭拿來！我和姐姐趕緊到炕上拿了兩個仨人枕的長枕頭，麻利的堵到了門鈐子下邊。門口終於堵上了，可我壹回頭，發現屋地從老鼠洞嘩嘩的往上冒水，像鍋子滾了壹樣。壹看這情景，俺娘抱起我那尚在繈褓中的妹妹出門走進齊腰的水中，壹邊走壹邊說，“妳倆別動！”俺娘把孩子抱到北屋後，轉回來又把我和姐姐領到了北屋。
幾乎都意識到了要漲河，整個院裏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了北屋。我站在北屋向南望去，只見院子裏的洪水已經有了壹米四五深，還不時地泛著微波，遠處，我家的南草棚泡在水裏孤獨無援地左右搖晃著，甚是淒慘。突然，“噗”的壹聲，南草棚向上冒了壹股白氣，轉眼之間就被洪水強行帶走了！草棚塌了後，只見街裏滔滔洪水由西向東滾滾不息，來不及躲藏的豬羊在洪水中“唲唲”的尖叫，無奈的被洪水裹著向東漂去......
兇猛的洪水像猛獸壹樣肆意了大約壹個多鐘頭。大約到六點來鐘，才慢慢的、極不情願的落了下去。據說這次漲河是彰武水庫有計劃的泄洪所起。另外，俺村東頭的那個南河橋由於只有壹個橋洞，橋面又高，偏巧洪水不知從哪兒飄來壹個麥跡垛，把個橋洞堵了個嚴嚴實實，水位擡高了，這才禍起蕭墻。後來修建的南河橋橋面很低，采取“漫水”形式，就是接受了這個慘痛的教訓。
記得漲河的當天傍黑兒，街上的鑼聲再次響起，說明天的水比今天的還要大、而且大得多，天亮以前所有村民必須撤完 。
我們開始準備幹糧，明天昏明就要向西逃，因為西邊的地勢高。可是，做飯的煤火滅了，生火有又沒有幹柴，雖然在柴火上澆了洋油（煤油），無奈油著柴不著，弄得滿屋都是煙，後來，俺娘把壹個褥子拆了，棉絮蘸著洋油，楞是弄了壹點吃的。
次日。天剛發亮，我們娘兒四個就踏上了躲避水災的逃生之路。那時安陽到水冶還是石子路，俺娘抱著妹妹前邊走，我和姐姐在後面緊跟。路上熙熙攘攘，竟然聽不到孩子撒嬌的哭聲。我腳上穿著我爺爺那雙僅有的四三碼的膠鞋，特拉特拉攆著大人的腳步往前快走，生怕自己被洪水沖走。大約走了壹個多鐘頭，我們到南固現村邊停了下來，說到這裏就沒事兒了。這時，我才覺得我的右腳疼痛難忍，俺娘壹看，不知啥時候掉進鞋裏壹個小石子，把我的腳都咯破了。俺娘說，妳咋不早說，我哇的壹聲就哭了。娘說，妳看孩子求生的欲望有多麽強烈呀！到了下午，村裏派人去通知讓我們回家，說原來的泄洪計劃取消，村民們原來緊繃的弦終於松了下來。
回到家了，才發現洪水退去時給我們街裏院裏留下的尺把深的淤泥，原來排水的水道眼也給堵死了……這次漲河不僅給我們造成了巨大損失，更給我們的心靈抹上了壹層陰影，至今也揮之不去。
壹九七五年初冬的壹天，我妹妹帶著不滿三歲的弟弟到南河邊洗衣裳。六三年漲河後，村裏在上級政府的支持下，把新橋建在了老橋的上遊約三百米處、離水閘口大約三十米。為了方便老百姓洗衣裳，橋的上遊兩邊還專門砌了寬大約兩尺的條石。我妹妹在河邊洗衣裳，弟弟在邊上玩耍。
突然，我弟弟壹不小心掉進了河裏，急促的河流帶著他順流向幾米高的閘口奔去……
我妹妹大呼“救人呀，救人呀……”。
這時，後街的壹位叫牛兒的男子拉著壹車花柴正好從這裏路過。聽到喊聲，他不顧壹切的跳進水裏，壹把就把我兄弟救上了岸。我妹妹怕挨打，只說濕了衣裳，隱瞞了實情。老半天俺娘才聽別人說是牛兒救了俺兄弟，就立即買了禮品趕往人家家裏當面道謝。她回來對我們說，“施恩圖報虛君子，知恩不報實小人。”記住，我們要感謝每壹位有恩於我們的人，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從此以後，兩家來往日漸密切。
轉眼間，兄弟要結婚典禮了。娶親回來就要拜天地，拜完天地就開席，開罷席就開始磕喜頭。磕喜頭有個先後順序，叫“先裏後外、先大後小”，按著事主預先列好的名單逐個進行。說是磕頭，實際上就是點點頭，走個形式。但凡收受喜頭的人要給拜禮錢，所以都很在意自己在排序中的名次，因為排序反映的關系的親疏和輩分的高低，事主如果安排不當是要被笑話的。不僅如此，更有壹些平時有隔閡、有矛盾的這時會借機挑理，有時會讓事主下不來臺。所以壹張看似簡單的磕頭名單，卻深藏玄機。
那壹天，司儀照著俺娘事先擬定的名單逐個進行著，牛兒家媳婦和大家壹樣在下面豎直了耳朵聽。都念完了，牛兒家的名字還沒出現，於是滿臉的不高興。這時，俺娘站在天爺臺兒前面對大家，說“等會兒！”然後對著牛兒家媳婦說道：“來，他嬸的，妳們站到前邊來。”然後又對兒子和新媳婦說：“這個頭得真磕，這是當年救命的頭！”於是，新婚夫婦面對這位救命恩人夫妻倆恭恭敬敬的磕了兩個頭……
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感動，都說俺娘這事兒做得好，有水平。罷了，俺娘對牛兒家媳婦不無詼諧地笑著說：“妳沒聽說？遲飯是好飯，妳這頭是真頭！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妳呀！”她的壹番話語讓在場的人都笑了！
說起俺娘，那故事真的太多了。俺娘苦命卻不認輸、聰慧卻不張揚；她所做的並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兒，而是極為平凡的瑣事，但她能執著、堅持並默默無聞的去做！
她說她並不是天生的聰明，而是善於動腦筋，做事用心、好琢磨；她經常說，這世界上有四等人，壹等人不用教、二等人用嘴教、三等人用棍子教，那最後壹等就是最笨的、用棍子教也教不會的人！
壹場秋雨壹陣寒。轉眼間天又要變冷了，可我們再也無法喝到俺娘做的炒米湯了。今年農歷十月二十日就是她老人家去世五周年忌日，她雖然沒給我們留下萬貫家產，她卻用她壹生的勤勞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尤其是她用整個生命劃的這道明亮、美麗的弧線，將永遠的留在我們心中。(完）二〇壹三年九月十八日、農歷八月十四日截稿、
二〇壹八年十月二十五日重新發表，個別字句有修改。
作者簡介 老姜，男，安陽市殷都區曲溝鎮人。民主建國會會員，熱衷網絡自媒體並有多篇文章發表。主要作品有《安陽名村西曲溝》、《西曲溝軼事雜記》、《十堰的白馬尿》、《我家的煤油罩子燈》等，是《散文詩歌分享畫》發起人之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