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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最佳辦公鄰居

老陸是我們公司的亞太區物流總監,他是我的辦公鄰居。我們公司比較國際化,具體表現就是誰都沒有獨立辦公室,大家壹律在開放式辦公區就坐。人事部通常把級別相近的同事們扔進壹個格子間。

據老陸自己說,我來之前,他跟人事部交涉了若幹次,要求換座位。他說受不了有個做審計的人天天跟貓頭鷹似的盯著他,什麽小動作都搞不了。人事部的人才不吃這套:“妳受不了,別人也受不了。妳是亞太區物流總監,跟新來的亞太區審計經理挨著坐,合理。”

我還真不知道以前大家這麽不待見我呢。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老陸正坐在我的桌子上,大口吃我的秶飯團。如果我買了早點又忘記吃,老陸總歸會惦記著幫我吃掉,美其名曰“不要浪費糧食” 。

我勸他:“馬上吃午飯了,妳也不怕撐著。妳看看妳這肚子,每次進門,人沒進來呢,肚子先進來了。”

老陸不以為然地說:“這算什麽,墊壹口兒。我這個是健康的胖。上周末咱們打羽毛球,我打了壹個小時。妳們幾個不中用的,才半個小時就坐地上,浪費錢!”

這話倒是真的。老陸打羽毛球的時候躲閃騰挪,極其靈活敏捷。我說他像洪金寶,他聽完樂不可支,說我誇得好。

我自己都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跟老陸混得這麽熟。他自豪地說,他跟全公司的人都很熟,這是他的看家本領。

我壹般只有壹半的時間在上海辦公室,其余的時候出差在路上。亞太區十幾個工廠,原則上每年要走壹趟。回到公司以後,也會有幾個大箱子寄到前臺,裏面是滿滿的抽樣材料等我壹頁頁過目。這時候我發現老陸的好處,他通常義不容辭,幫我把紙箱壹個個從前臺搬到座位。

老陸大發感慨:“我家孩子將來可不學財務,原來這是個體力活兒。讓女生幹這個,簡直沒有天理。哎,妳天天做得苦大仇深的,有意思嗎?”

真是隔行如隔山,跟老陸沒法講道理。我說:“都跟妳似的,天天嬉皮笑臉的。我老聽妳電話裏訓人,敢情妳不用做具體事情。”

這話老陸可不愛聽了,“我不幹具體事情?不好幹的活兒他們才推給我呢。上個月,法國碼頭工人罷工,供應商貨櫃發不出來,我天天跟這兒耗到半夜處理這事兒。妳去湖北出差,根本就不知道。”

原來人人都有本難念的經啊,我只聽見老陸天天沖著電話喊什麽“門到門,港到港”。用英文說就是“door to door, port to port”, 聽著合轍押韻,其實背後亞歷山大。

如果零部件配套廠供貨不及時導致整車廠生產線停線,我們要按合同賠償整車廠----每分鐘八百美元。所以,“停線了”從來都是廠裏生死攸關的大事。與此同時,我們公司學豐田汽車,不允許積壓庫存。老陸他們物流部被兩座大山壓著,左右為難。多虧他大大咧咧,換個神經脆弱的,還真撐不住。據說老陸的前任就是因為壓力太大辭職的。

我在上海工作比在北京的時候順手得多,畢竟有了正式任命,大家服氣不服氣,表面都會保持客客氣氣。上海廠財務部有壹些業務問題,也會拿來壹起討論。

有壹天財務部的小姑娘拿著幾張報銷單過來,面有難色。我仔細壹看,是張總的差旅費,裏面有筆單據是酒店房間的酒水。酒店房間小冰箱裏的東西壹般都巨貴無比,什麽壹袋堅果50元之類。所以公司有明文規定不給報銷。至於酒精性飲料,無論何時何地消費,100%不準報銷。

我說:“妳是不熟悉公司政策還是怎麽了?”

她說:“我不敢拒這個單子。張總可是亞太最大的頭頭,萬壹他把我開了咋辦?我還指望公司幫我辦上海戶口呢。”

張總的辦公室隨亞太總部遷到上海了,離工廠大約45分鐘車程。我們把這個時間掐算得很準。每次他前腳出門,他的秘書就趕緊給我們總經理秘書打電話。於是張總光臨之前,我們有45分鐘時間整理內務。

說起來這又是老陸的功勞,他把張總的秘書傑西卡拉進了我們的羽毛球小組,還經常占便宜沒夠兒地手把手教人家打球。壹來二去,傑西卡就成了我們的消息樹。為此,老陸被工廠總經理口頭表揚若幹次。大家都有桌面不整潔隨意過日子的時候,誰願意被張總沒頭沒臉地訓斥啊。

我把椅子蹬了壹腳,滑倒老陸的桌邊。他難道正經壹回,正眉頭緊鎖,盯著電腦寫東西呢。我說:“打擾壹下啊……”

“正忙呢,別打擾。“ 老陸快速回頭撇了我壹眼,”哎,妳外套是不是穿反了?”

我低頭壹看,身上的針織衫確實是裏兒朝外穿的。昨晚電話會議到兩點鐘,早晨起晚,慌裏慌張地打車來上班。看來以後不能穿這種針織套衫,西服就永遠不會穿反。

我跑去洗手間快速整理了壹下,又把椅子蹬了過去。老陸說:“這麽殷勤?不正常。有什麽事兒求我?”

我說:“幫我把傑西卡約到工廠來,我有點事情和她談談。”

老陸問:“什麽好處?以前吃過的東西不算啊。”

好處就是我花了兩個小時坐在老陸的電腦前面給他寫年終總結。他前面寫了壹小半,我改了幾句,火冒三丈,如數刪掉----老陸的英文實在太隨意了,就他自己懂,改都沒法下手改。

最後他坐在桌子上用中文口述,說到得意處就猛喝壹口茶,我狂敲鍵盤,給他轉成英文。時不時還得提醒他,“妳喝茶的時候聲音小點行嗎,咕咚壹聲,地動天搖。打擾我的思路。”

老陸拍拍自己的肚皮,很滿意地說,“工作總結還是要寫的。不寫,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麽能幹。也不知道張總給我加多少錢。”

傑西卡來到工廠,看了單據也嚇了壹跳,“報銷單是我替張總做的。那天肯定事情太多,就壹塊做進去了。” 她立馬拿走了全部錯誤單據回去重做。

我以為這事兒就算過去了。過了幾天,老陸述職回來,神秘兮兮地過來:“張總有請。”

張總的辦公室還是那個樣子,我懷疑他把全套辦公家具直接從新加坡空運過來了。我進去打個招呼:“張總好,好久不見。”

他說:“我還想妳過了兩年是不是學圓滑點了,看來還是沒有。”

我正在想他暗搓搓地指哪件事。他自己說了,“那幾張單據是我故意留下的,看妳有沒有膽量拒了。”

“原來是為這個呀。” 我說:“總不能讓這等小事壞了您的名頭。”

張總點點頭,“我和妳老板商量了,沙 特那個廠缺個財務董事,妳先頂上。”

沙 特不許單身女人出差,我每年打電話參加兩次董事會就行。沙 特工廠的總經理覺得張總就是成心逗他們----讓女人做他們的財務董事,分明是不重視我們。嫌我們沙 特工廠銷售額小是嗎?我們利潤率全亞太第壹!

其實這也是我被趕鴨子上架的理由。每個工廠都有財務董事,亞太區的頭頭們忙不過來,就抓幾個頂缸的。沙 特廠的確利潤奇高,(當地有錢人太多,買豪車配件不還價----便宜了人家還不要呢。)所以不去親臨視察也沒事兒。我當這個董事又省差旅費,又能把活兒湊合幹下來,還省的張總他們親自出門,簡直幾全齊美。

那時候可視電話會議還沒有普及,用不著蒙上臉跟沙 特工廠開會,我只要提前把功課做足即可。我把他們內部流程管理的遺留問題作為改進意見提出來,要不然他們的董事會每次都是壹起拜年,花好月圓,太容易過關了。

老陸在旁邊聽到我在電話會議裏自我介紹,差點沒被我的茶葉蛋噎著。後來他揪住我核實半天,搞明白這是個虛職,這才心裏平衡壹些。他覺得自己也該弄個董事當當。他去了沙 特多少次啊,頓頓吃不飽飯,每次都餓瘦壹圈。回上海之後,下飛機第壹件事就是去喝豆漿。

老陸的隊伍帶得不錯,他招的工廠物流經理基本都能做滿三年。人員穩定了,比什麽都強。否則天大的事情都得放壹邊,走招聘程序,看簡歷面試。當老板的走這套流程其實也很煩。

我發現他招人有個特點就是百花齊放,什麽學歷背景都有,什麽工作經歷都有。有的部門經理甚至是快速消費品行業背景的。我實在看不出他怎麽挑出來這些精英的,特意找他請教。

老陸被人問到癢處,無比得意。他說早就看不慣財務部非復旦財大不要,工程部只收清華同濟(老陸自己是清華的)。他選人的時候更註重工作經歷而不是學歷背景,面試的時候兩個基本原則,來人必須 “不諂媚,不煩人”。

不諂媚意味著態度不卑不亢,那麽這人以後工作也會三觀正確堅持原則。不煩人是說這人多少有點業余愛好,言談有趣;這人如果壹板正經,呆板無趣,放在辦公室裏大家都很無聊。

我暗自心虛,自己是不是屬於“煩人”那壹類。老陸安慰我,“妳乍壹看煩人,聊壹會兒就發現不太煩人。不用往自己身上套啊。”

老陸新招的物流女經理蘇菲絕對不諂媚。新官上任三把火,蘇菲天天狠查貴重金屬庫存,所有客戶壹個月內拜訪完畢,是不是她的事情她都管。她去重慶出差回來,居然壹手提壹個5公斤重的次品上飛機。回到工廠就逼著質量部經理全面檢查產成品。

老陸毫不客氣把功勞拿過來壹半,他的最新結論是“拼命三娘”比“拼命三郎”還狠。近的有蘇菲和我,遠的有他老板。

他老板是個美國女人,就任全球物流副總裁多年。上次來上海出差,她的車撞在楊浦大橋的橋墩上了。全部氣囊彈出,當年的奔馳即刻報廢。她留下司機處理現場,自己打車到公司。開完會議之後,她才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麽個車禍,所以晚了五分鐘。

老陸感慨:“死裏逃生的車禍啊,她跟沒事人似的,換我得篩糠篩壹天。妳說她是人類嗎?”

我們公司類似的非人類確實太多了。有個部門經理開會的時候突發腦溢血暈了過去,他才不過35歲。

我自然比不上老陸老板的巾幗氣概,只是默默地做分內的事情。但是,不知不覺中,手裏的事情越做越多,出差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按理說我按照流程做審計出報告就可以了,偏偏我以前做過所有財務總監的活兒。每次亞太區有財務總監辭職,新人沒招來的時候,我就變身臨時財務總監去補缺。

出差回來,我還有壹堆落下的份內工作要補上。那時候每周大約工作八十個小時左右。老陸他們的羽毛球活動我好久沒去了,壹天到晚坐在辦公桌前面忙活。

有壹天中午,老陸招呼我去吃午飯。我站起來之後忽然覺得後背壹陣劇痛,站在那裏不能挪動腳步了,動壹動腰部就是鉆心地痛。老陸讓前臺幫我叫車去醫院,工廠總經理聽說了,讓我用他的車。老陸說:“我抱妳上車?”

我咬緊牙關說,“邊兒去,找把椅子推我。”

東方醫院值班的醫生壹會兒說這是腰扭傷,壹會兒又說是腰肌勞損。奇怪的是,他們把我放在急診室的硬床上,給我腰部纏了壹塊大毛巾,我立刻就不疼了。(若幹年後我才知道這叫腰椎突出壓迫神經,壹個小手術可以治好。)

我責怪老陸:“怎麽沒把我的筆記本電腦帶來?我晚上還有個報價會議呢。”

老陸滿臉的不可思議,“妳瘋了?還筆記本電腦?還電話會議?弄不好妳會坐輪椅知道嗎?這個公司沒妳照轉好吧?”

那時候的我不明白老陸的話是金玉良言,還是要求司機回去給我取電腦。接下來的幾天,我按照醫生吩咐平躺在床上,手提電腦架在眼前,所有緊急的活兒都給處理了。

回到公司之後,我發現老陸有點變化。他時不常穿件熨燙筆挺的白襯衫上班,午休的時候就消失不見了。同時不見的,還有他搭在椅背上的訂制西裝。穿戴壹新的老陸居然有了幾分精英氣質,讓我很不適應。我側面打探:“哪兒約會去?”

老陸根本不上鉤兒,“回頭告訴妳。”

生活中唯壹不能缺少的就是變化,大家對變化習以為常。有幾個部門經理辭職回歸國企,就想回歸早九晚五的正常生活,還有幾個出國的。公司裏每個周末都有送別晚宴。

有壹天老陸過來了,臉上少有的鄭重其事。“那個什麽,我辭職了,壹個月之後走。先別告訴別人。”

老陸自己出去開公司創業了,名片印得很低調,頭銜是“咨詢顧問”。我問他:“嫌張總錢加得少了?還是怕跟拼命三娘們競爭啦?”

老陸說:“換個活法。在這裏做壹輩子,又怎樣?我的職位已經到頭了,出去看看也差不多。照現在這個做法,我光榮退休的時候就得坐輪椅,就跟妳那天似的。妳說,誰推得動我?我打算單幹五年,實現財務自由,然後坐遊輪環遊世界去。哎,聽說遊輪上有24小時自助餐!”

後來老陸回公司看過我們壹次,受到夾道歡迎待遇。總經理比爾看見他就是當胸壹拳,摟著他的肩膀問:“累不累?我就問妳累不累?想回來,我給妳留個位置。”

老陸很無奈地說:“我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坑。單幹實在是太不易了!我今天上午還開叉車來著,壹會兒得去海 關當孫子去。不過,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再幹壹陣兒再說。我的位置留著,不許給別人啊!”

我想,聰明練達如老陸,應該用不著任何人給他留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