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我高考失利，在家裏自我封閉了壹段時間之後，我決定去鎮江，投靠我的舅舅，想在他那邊找份事情做。
我舅舅常年在鎮江的菜場做鹵菜生意，認識的人很多，很快就幫我聯系了壹個包子店。包子店的店主是我老家隔壁鄉鎮的，與我舅舅關系還算不錯。
我舅舅的本意是讓我先學個手藝，等學好了之後，再幫我找個門面，讓我自己開包子店。於是，我便帶著被窩行李，被舅舅送到了那家包子店，做了壹名學徒工，店主管吃管住，但沒有工資。
我去的時候是冬天，每天五點鐘的時候，屋外還是漆黑壹片，師父就會隔著臥室的門叫我起床。我答應了壹聲後，先穿好衣服，把晚上睡覺的折疊床收好，再把棉被疊好，放在師父家樓梯間的桌子上。
再然後，我趕緊把爐子的塞子拔掉，往爐膛裏添些碎煤球，用鼓風機對著爐洞鼓風，再往大鐵鍋裏加水，做好蒸包子的第壹步。
沒過壹會兒，師父和師娘也陸續洗漱完畢，師父從面缸裏先撈出來壹大塊頭壹天晚上發好的面，放在案板上死勁地揉搓起來，邊揉邊往面團裏兌堿水。兌堿水是個技術活，兌少了，包子吃起來會發酸，兌多了，整個包子看上去會發黃，特別的沒有賣相。
堿水兌好後，就需要人在案板上不停地揉搓面團，這個很費力氣，來不得壹點偷奸耍滑。如果揉得不到位，堿水沒有被揉均勻，蒸出來的包子有可能會是花的，白壹塊黃壹塊，那簡直就是在砸自己的招牌，是絕對不能拿出來賣的。
所以，剛開始的時候，兌堿水、揉面這些技術活都是師父在做，我在壹旁悄悄地看著。再後來，我也會在師父的指導下，試著兌堿水、揉面。等我揉得差不多的時候，師父再重新揉搓幾下收尾，說句心裏話，揉面真的是個體力活，特別的累。
面揉得差不多了，大鐵鍋裏的水也燒開了，我和師父兩口子就開始圍著餡，開始包包子了。壹開始的時候，是我搟包子皮，師父與師娘包，剛開始時，任憑我怎麽努力，都跟不上他們倆的節奏，供應不上他們兩個包的。
後來搟得時間長了，我也掌握了壹定的技巧，先把面團捏成圓形，然後用搟面杖斜著，只搟面皮的邊緣部分，面團會跟著搟面杖緩慢旋轉。不用停下來動手換方向，三下五除二，壹個包子皮就搟好了。再後來，我邊用左手把面團拍成圓形，邊用右手搟包子皮，兩只手同時操作，搟出來的面皮都是中間厚，邊緣薄，搟面皮也算是練出來了。
我基本上每天早上五點就要起床，收拾好床鋪後，第壹件事是生爐子，接下來等師父兌堿水，然後揉面，搟面皮，包包子。早高峰到來的時候，我和師父壹直在裏面忙著包包子、做燒麥、花卷、糖三角等，師娘在前面負責賣包子、裝袋、收錢。
師父家的包子鋪離火車站很近，有時候我們頭壹籠包子還沒蒸好，就有起大早趕火車的旅客，尋著燈光等著買包子了。附近的壹家化工廠，也是師父家店裏的大客戶，天天早上有人來買包子，壹買就是兩大方便袋，壹半肉包子壹半菜包子。
真正開始忙的時候，是早上七點到八點半這個時間段，我和師父忙得連額頭上的汗水都來不及擦壹下，師娘在前面賣包子的時候，還會經常回頭催我們，不是肉餡的包子沒了，就是豆沙餡的沒了，壹會兒又催著我們趕緊包燒麥。
師父的店裏不僅有包子，還有燒賣，花卷蒸餃，湯包，以包子為主。如果包子、蒸餃包多了，沒賣完，師父就會在平底鍋裏倒點油，做成煎餃與生煎包子來賣，總之絕不能讓它們浪費掉！
好不容易過了八點半以後，買包子的人少了壹點，我們忙了壹上午，也早已饑腸轆轆了。雖說師父家就是賣包子的，但我們就算忍著餓，也很少吃包子，壹來沒時間，二來是早吃膩了!大多數情況下，師父都會叫隔壁面館的老板娘，給我們壹人做壹碗面條，偶爾也會加個雞蛋。
吃完早飯後，更辛苦的事情才真正開始，師父用蒸籠蒸赤豆，赤豆蒸完了，還要蒸糯米。糯米蒸好後，先盛在壹個大的不銹鋼臉盆裏備用，等著做燒麥的餡。
等這兩樣都蒸完了以後，我把大鐵鍋從爐子上端下來，用自來水沖洗幹凈。開始把蒸爛的赤豆，用水舀子舀到塑料的淘米籃子裏，然後把籃子放到壹個加了很多水的大塑料盆裏，用手使勁地抓捏，把赤豆捏成泥狀，豆泥就會像沙子壹樣，從籃子的孔洞漏到水裏，籃子裏的豆皮直接倒掉，壹舀子捏完後，再重復相同的動作。
這個活看似輕松，實則特別的累，冬天的時候，雙手壹直泡在冷水裏。最重要的是，雙手長時間抓捏豆泥，捏完壹大鍋的豆泥後，我都感覺那雙手不是自己的了，特別的酸痛，吃飯的時候甚至都握不住筷子!
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倒掉水盆裏的大部分水，把沈澱到塑料盆裏的豆泥，用水舀子舀進燉在爐子上的大鐵鍋裏。師父會往鐵鍋裏加入很多的白糖，用大鐵鏟子不停地翻鏟，壹下都不能停，要不然會很容易會粘鍋糊掉。在所有的包子餡當中，豆沙餡的成本是最高的，所以熬豆沙的活，壹般都是師父親自動手，最多是在剛開始熬的時候，師父讓我幫他翻鏟壹會兒。
熬好了豆沙後，接下來就是剁青菜了，師父會把從菜場買回來的蘇州青，直接倒進有滾開開水的大鐵鍋裏，等青菜燙熟了以後，用大漏勺撈出來裝進蛇皮口袋裏，燙完壹鍋，再燙下壹鍋。等青菜全部燙好後，我再開始使勁地揉壓擠捏蛇皮袋，直至把蛇皮袋裏青菜多余的汁全部擠掉。
下壹步，我再把青菜從蛇皮袋裏倒到大案板上，揮舞雙刀，像鼓手壹樣有節奏地把青菜剁碎。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很好玩，可天天雙刀在案板上劈裏啪啦長時間的剁，我就壹點也不覺得好玩了，這已經變成了我每天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青菜剁好了之後，接下來就是絞肉，好在師父家的絞肉機是電動的，我可以稍微舒服壹點了，只要把切好的肉塊往絞肉機裏放就完事了。
肉絞好後，我壹天的主要任務總算是大功告成了，剩下來剝蔥、剁香菇丁、筍丁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活，對我而言，都是小意思。
調青菜香菇餡、燒麥餡的味道，這些重要的活，都是師父親自動手的，我只能在壹旁觀看，半點手也插不上。這麽重要的活，師父可不敢叫我來完成，萬壹我壹不小心鹽放多了，那可就惹大麻煩了！換成我是師父，我也不敢把這樣的任務交給學徒來完成！
下午的時候，我是有自己的自由時間的，每天下午師父和師娘都會上樓去睡午覺，我在壹樓的門店裏沒法睡，所以壹般情況下，我會選擇看電視或者花五毛錢買壹份《揚子晚報》來看。
晚上吃完晚飯後，我還可以看壹會兒電視，但到了八點左右，師父就會讓我去和面。師父家的面缸很大，我們基本上每天都要做四五十斤面粉，和面也不是壹個輕松活，師父先往面缸裏倒面粉，然後把酵頭化開後，倒進面缸裏，接下來再往面缸裏加水。我則挽起袖子，在面缸裏不停地攪拌，揉踹，壹缸面和好後，我早已累得額頭上，後背上往外面冒汗，那時候可是冬天啊！
等到第二天早上五點多鐘天不亮的時候，師父再次叫我起床生爐子，我揉著惺忪的睡眼，再次重復昨天的事情，日復壹日。
以上那些只是我日常的工作，等到年底的時候，鎮江本地人都喜歡去包子店加工包子。他們自己準備餡料，師父負責用自己的面幫他們蒸好，按照數量收取壹定的加工費。鎮江人還喜歡集中在過年前後過生日，只要有人過大壽，就會有人來包子鋪定壽桃，壹定就是很多!
所以壹旦過了臘月十五，師父家的包子店會特別的忙，定包子的業務早早就排到了除夕前後。我們每天不僅要早上包賣的包子，還要包別人加工的包子，時不時地還要突擊給別人加工壽桃。
那時候，我和師父兩口子每天早上五點多就起床忙活，壹直忙到晚上十點鐘左右，忙到飯都顧不上吃。那時候，幹完壹天的活，我往鋼絲床上壹躺，不到兩分鐘就能睡著了，連夢都很少做!
還剩幾天，眼看就要到除夕了，有壹天中午，我們壹直忙到下午三點鐘，才準備抽空吃午飯，師父過意不去，在隔壁面館點了三碗牛肉面。當隔壁的老板娘把三碗面給我們端過來的時候，我還沒吃兩口，師娘就開始嫌師父浪費錢了，說好好的的吃什麽牛肉面，自己幾斤幾兩沒點數嗎？好像自己家很有錢似的！
我沒說話，只顧低頭繼續吃面，師娘還在壹旁抱怨師父不該點牛肉面吃，師父叫師娘閉嘴，說我這段時間以來，天天跟他們起早貪黑的，吃碗牛肉面犒勞壹下怎麽了？
師娘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還在那裏嘮叨個沒完，師父氣得把面碗都給摔了，兩口子直接打了起來。眼看著師父兩口子，為了壹碗牛肉面打起來了，就算我胃口再好，肯定也吃不下去了呀！我放下面碗，趕緊上前去勸架。
說句心裏話，師娘的話確實挺讓人寒心的，我給他們整整幫忙了壹個冬天，他們沒有給過我壹分錢的工資，僅僅因為吃了他們壹碗牛肉面，兩口子還為此幹了壹仗！盡管我心裏不是滋味，但該勸架還得去勸架呀。
等我好不容易把他倆分開的時候，師娘的頭發已經全亂了，師父的臉上也多了幾道血痕。師娘坐在地上又哭又罵，我和師父已經顧不上她了，還得抓緊時間，繼續包包子。
忙完了壹天的活之後，晚上臨睡覺前，我跟師父說，眼看就要過年了，我打算明天回老家，明年有可能就不過來了，感謝他們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
師父聽完我的話後，先是壹楞，旋即眼淚就下來了，他跟我說他老婆就這個德行，眼睛永遠就盯著眼前的那點利益上，叫我千萬不要往心裏去，無論如何幫他們再幹幾天。
我跟師父說，我想回老家跟師娘沒關系，是我自己覺得這壹行太辛苦，不想做了!但我還是答應了師父，幫他再做幾天。
再接下來的幾天裏，師娘徹底閉了嘴，停止了嘮叨，除夕前壹天的晚上十點多鐘，做完壹天的活後，師父用三輪摩托車帶上我的被窩行李，準備把我送到我舅舅家。走到半路的時候，師父停了車，硬塞給我兩百塊錢，說是算給我回老家的路費，我推辭不過，只好收下了。到了我舅舅家之後，師父跟我告別時，叫我以後再來鎮江，壹定記得去店裏找他，我點點頭，答應了。
如今很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見過師父與師娘，後來我又幹了很多別的職業，在工地上做過水電工，做過舊書舊雜誌的生意，做過飲料代理商，也做過機械操作工，但再也沒從事過面點行業。
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我做包子的底子還在，平時家裏蒸個包子，做個餃子什麽的，我還是可以很麻溜地做得又快又好，跟外面賣的壹樣。
寫在後面：做早餐店真的是很辛苦很辛苦的，每天要起大早，七點到八點半是高峰期，上午賣早點，下午還得準備第二天的食材。只要開了張，基本上就是起早貪黑，壹年忙到頭，無論刮風下雨，天天如此!除了過年可以歇上個二十來天，掙得都是辛苦錢。
現在的包子也早已不用酵頭，改成用酵母了，甚至和面、包包子都用上機器了，蒸包子也由用爐子改成用電了，豆沙也可以直接買現成的，確實比以前省心省力多了!
無論各行各業有多不景氣，每個人該吃早餐的時候，還是會花錢去早餐店買的！所以現在開早餐店，只要市口好，雖說人會辛苦壹點，肯定還是會比進廠打工要強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