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中國。
——戴乃叠的故事)
壹個
1940年，在牛津大學學習了六年的楊收到了吳宓和沈從文的來信。他們邀請他回國教授希臘文學和拉丁文學，並附上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的聘書。楊鹹宜新
然後出發。在二戰的緊張時刻，他繞過加拿大和美國，最後經香港抵達重慶。1934漂洋過海的時候他是壹個人。這次回國，他帶回了壹個女朋友，壹個英國女孩，戴乃叠。幾個月後，他們在重慶舉行了婚禮。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是他們的見證者。
從那以後，他們的命運就緊緊聯系在壹起了。
壹對堪稱中英結合的情侶。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裏，楊、和把中國的文學作品翻譯成英文，範圍從先秦散文到《儒林外史》和《紅樓夢》。雖然戴乃叠沒有加入中國，但她壹直把婆家的國家視為自己的國家。戴乃叠學過中文，他能用印刷體寫小字。還能模仿《唐人說回》，用文言文寫短篇小說，文字優美。戴乃叠正試圖融入中國。
二
1938中的英國。
母親驚呆了:自己剛滿20歲的女兒，居然愛上了壹個來自中國的留學生。？
對於身為傳教士的母親來說，女兒戴乃叠的選擇有點出乎意料。
“如果妳嫁給壹個中國人，妳壹定會後悔的。如果妳有孩子，他會自殺的。”母親如此嚴肅地警告。
母親有她的憂慮。她和丈夫去中國傳教，在那裏生兒育女，那裏的壹切都是她熟悉的。對於壹個傳統的英國女人來說，向中國人民傳教和把女兒嫁給中國人民是完全不相幹的。她太清楚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巨大差異，更清楚兩者在婚姻觀念和家庭倫理方面的強烈反差。難怪她覺得很難接受女兒的決定。她擔心女兒的未來。
“我母親的壹些預言變成了悲慘的現實。但我從未後悔嫁給壹個中國人或在中國度過壹生。”半個多世紀後，戴乃叠這樣說道。此時的她，已經經歷了中國的種種:戰爭、革命、毀滅、建設、起起落落、起起落落、悲歡離合。“文革”期間，他們被囚禁，兩人都在北京半步橋監獄裏煎熬了四年。他們不知道對方在監獄裏的下落。他們出獄後，他們唯壹的兒子因為頻繁的打擊而精神失常，最後死在1979他點燃的那場火裏。當她回憶起母親的警告時，這種意想不到的困難使她感到痛苦。
但是，她很平靜，她沒有後悔，她依然充滿自信和毅力。
因為她熱愛中國的古老文化，熱愛她在中國的所有朋友，熱愛她壹生的伴侶楊，在漫長的日子裏給她帶來快樂和溫暖的人。對她來說，情感和精神上的滿足遠遠超過壹切。為了楊，她願意並且能夠承受壹切。
三
作為傳教士的後代，戴乃叠似乎註定要將自己的生活與中國緊密聯系在壹起。
在20世紀與中國有關的外國人中，傳教士的後代是壹個不容忽視的群體。他們從小跟著父母在中國長大，後來有的走了，有的留了下來。無論他們是走是留，他們未來的發展和命運必然與中國有關。因此，在歷史場景中，我們很容易找到壹些活躍的人物。以美國人為例，我們可以列出壹系列耳熟能詳的名字:司徒雷登、燕京大學校長、美國駐華大使；約翰·戴維斯，盟軍參謀長史迪威將軍的政治顧問；《時代與生活周刊》創始人羅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賽珍珠...如果仔細搜集，不難發現傳教士的後裔幾乎遍布中國的各個領域，尤其是政治、教育、文化、工商業。這將是壹長串令人眼花繚亂的名字。不管他們的政治傾向如何，成就如何，名聲如何，有壹點是肯定的，那就是當我們審視20世紀中國的歷史舞臺時，他們不應該被忽視。
至於戴乃叠，她不習慣做壹個風光無限的公眾人物，而只願意心平氣和地陪在丈夫身邊，專心翻譯中國古典文學，精神滿足地快樂地走著。因為，最終將她與中國聯系在壹起的是她對楊的愛，那是她在北京度過的童年美好而甜蜜的回憶。
戴乃叠於1919年出生於北京。中國給童年的戴乃叠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她親身感受到的幸福和親眼目睹的豐富色彩，讓她在情感上與中國聯系在壹起。
四
說實話，當我第壹次在牛津大學見到楊時，只是好奇地註意到，他面前的這位年輕的中國學生瘦瘦的眼睛，蒼白而優雅，他看起來相當正式。不過，說，楊對祖國的熱愛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她來到楊的房間時，她看到墻上掛著壹幅由楊親自繪制的中國歷代地圖。
戴乃叠對這個中國學生的了解真的很不壹樣。他懶惰，貪玩，調皮，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但他極其聰明，興趣廣泛，知識淵博。他天生願意順其自然，無拘無束。在中國傳統文人中，竹林七賢大概是他最推崇的聖賢。在戴乃叠接觸的中國留學生中，他可能是唯壹壹個最具中國傳統文化氣息的人。他喜歡收藏字畫，吟詩作賦，醉心於酒。難怪戴乃叠會愛上他。晚年，在朋友面前開玩笑說，她愛的不是楊，而是中國的傳統文化。雖然是個玩笑，但這也說明在戴乃叠的眼裏，這兩者是完美的結合。在婚後的漫長日子裏，楊的這壹特點越來越突出，能滿足他的直覺和選擇。
值得回憶的日日夜夜。因為正是在這壹時期，楊認識了，並很快愛上了她。
說浪漫是浪漫。愛玩愛惡作劇的楊大概連自己都沒想到吧。愛上戴乃叠後，人們逐漸變得更有責任感。他壹直沒有確定自己的人生目標和學術方向，最後因為戴乃叠的出現，他變得更加專註。
回到文章開頭。
壹旦和楊的愛情關系確定，阻力首先來自的母親。
“我母親見過許多不幸的婚姻，所以她堅決反對我嫁給楊，盡管我父親認為如果我們在精神上和諧，我們的婚姻可能是幸福的。”戴乃叠回憶道。
母親的反對動搖不了戴乃叠的決心。只是她要到21歲——獨立的年齡，才能做決定。她等待著那壹天。
楊也有他的顧慮。在他眼裏，美麗的戴乃叠原本生活在舒適的家庭中，而戰爭中的中國卻非常艱苦。如果戴乃叠和他結婚並壹起回到中國，就不可能保證最低的生活水平。在戴乃叠面前，他提到了壹首最喜歡的搖籃曲，說像戴乃叠這樣的女孩，應該過著歌裏描述的生活:坐在席子上，做針線活，吃草莓，吃糖，喝牛奶。
所有的擔憂、猶豫和反對都沒有改變戴乃叠回歸中國的決心。在她的心裏，不僅有那份幸福和多彩的回憶，還有那種讓她著迷的源遠流長的文化和讓她著迷的楊。像她這樣出身於傳教士家庭的女孩，壹旦誌向確立，就永遠不會改變。無論人生旅途之前會發生什麽，只要兩個人是靈魂伴侶，就會壹直走下去。
1940年，盼望已久的楊帶著同樣渴望回到出生地的，登上了前往東方的海船。
五
難忘的壹夜。
文化大革命已經兩年了。楊和沒有想到，他們會在1968年4月入獄。在最初的風波中，楊雖然被批判為“反革命修正主義者”，但除了壹般性的鬥爭外，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沖擊。英國人戴乃叠從來不問政治。壹些外國專家熱衷於組織戰鬥隊等反叛行動，她壹直對他們敬而遠之。就這樣，雖然身邊的壹切都在發生變化，人與人的交流被這場革命蒙上了沈重的陰影，但對於這對夫婦來說，他們仍然可以暫時躲在自己的小屋裏嘆息。
第二天應該是“五壹”。這天晚上，他們照例在家裏開了壹瓶白酒喝。他們希望平靜下來，但最近形勢的變化不能不讓他們擔心。楊回憶說，從那年春天開始，我就壹直聽到有關江青壹次演講的傳聞，說江青在演講中聲稱，在中國的許多外國人可能是間諜，有的甚至早在三四十年代就把他們派到中國來了。此時“文革”正處於“清理階級隊伍”階段，江青的講話迅速付諸行動。先是外文局的壹位外國專家被抓，現在，厄運在這壹夜降臨到了他們頭上。
壹瓶酒喝了小半後，選擇去睡覺，留下楊去倒酒喝酒。夜深人靜。正在這時，有人敲門，原來是來逮捕他們的。
楊被帶走後不到半個小時，就有人來帶走了。
戴乃叠的四年監禁開始了，單獨監禁帶來了難以忍受的孤獨。
據楊回憶，他們的入獄主要是因為早在20世紀40年代，他們就與英國駐華大使館的壹名武官是好朋友，交往密切，經常壹起在江南旅遊。在過去的20年裏，這種經歷實際上導致了壹夜監禁——他們被懷疑是“帝國主義代理人”。但是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這個事情，最後也沒有壹個明確的說法。在動蕩的時代，壹切都處於混亂無序的狀態，這在他們的經歷中也非常突出。
楊和被關在同壹個監獄，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
楊正在想著的事情。談到人生中的遺憾，他說最遺憾的是對妻子照顧不夠。在監獄裏，他特別擔心她。經過壹段時間的審訊，獄方問他要什麽，他說:“不知道我老婆怎麽樣。”我打了兩年，她心情不好。我害怕她會出事，她會自殺。”答案是:“沒有自殺。”現在，他不知道戴乃叠也遭受了和自己壹樣的命運。他問起孩子，回答說連孩子都很好，都有人照顧。這樣，他才稍微松了口氣。
這對夫妻，就這樣，同在壹片天空下煎熬。他們都很擔心自己的孩子。孩子們因此而受苦。他們有三個孩子，壹個兒子和兩個女兒。文革開始時，大兒子已經大學畢業，分配到湖北壹家工廠。兩個女兒分別下放農村。他們雖然擔心，但沒想到大兒子在他們被監禁期間，因為受不了身邊的壓力，會變成精神分裂癥。出獄後，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壹個他們無法接受的殘酷事實。
六
監獄裏的等待終於結束了。
林彪事件後，隨著中美關系的解凍，這些被關押在獄中的政治犯的命運也解凍了。在監獄度過四年後，楊於1972年4月被釋放回家。壹周後，戴乃叠終於回家了。
放回家後，第壹件事就是把孩子轉送回北京。不到三個月，先把兒子調回來，再把在東北工作的小女兒調回來。大女兒幾個月後正式從滄州調回來。壹家人終於團聚了。但是他們兒子的病困擾著他們。最終，我兒子在英國自焚身亡。
對他們來說，這是人生中最大的打擊。朋友覺得從此似乎有了壹種無望的感覺。喝酒越來越頻繁，但他們的感情卻越來越深，越來越分不開。從此以後，他們對身體以外的很多東西看得更淡了，人也從此活得更自由了。名氣對他們來說是好的，但真的是塵埃。多件明清字畫藏品被無償捐贈給故宮等地。他們翻譯出版的書在書架上幾乎找不到，幾十年出版的作品種類也不多，更別說半套了。
看輕身外之物，絕不是忘記了在世間做人的原則和對正義的評價。相反，楊、和在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的磨難之後，對人的是非問題有了更加明確的態度。1976粉碎“四人幫”時，楊寫了壹篇“狂言”:
興來縱酒狂言，歷經風霜。
大躍進裏容易趾高氣揚，可桃花源裏能犁嗎？
我不怕回監獄，那妳擔心天氣幹什麽？
借東風齊心協力，壹網打盡。
從那以後，他和戴乃叠壹直以“不怕回監獄”的生活態度生活著。
他們互相照顧了近60年，熟悉他們的人說，他們很少見到這樣恩愛的壹對。從未後悔嫁給楊，盡管她兒子的結局不幸被她母親說中了。自始至終，她都很樂意和楊過這種生活。他們過著和諧而充實的生活。從走到壹起的那壹天起，他們都把世界上的壹切作為壹個整體來面對。
1999年底，戴乃叠病逝。從她病重到去世的那些年裏，楊似乎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情。對他來說，沒有戴乃叠在身邊，酒和煙已經失去了過去的味道和意義。這幾年，他哪裏都不想去，更別說離開北京了。他永遠不會忘記戴乃叠當初堅持要嫁給他時所付出的決心和努力；我永遠不會忘記在漫長的歲月裏他們是如何互相幫助的。他無法想象沒有她他如何生活。他有很多遺憾。他說他後悔沒有好好照顧戴乃叠，他後悔給戴乃叠帶來了這麽多痛苦。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在戴乃叠面前表達自己的感情。
再也不會有這樣表達的機會了...